他急着追问:“这病来得急切,怎会突然如此?”
兰渝答:“风症发病一贯如此,你忘了在青州城中见到的老翁。”
梁安摇头,他当然没忘,甚至在得知弘文帝是风疾后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当街发病的人。
可弘文帝是九五之尊,梁安从没想过一位皇帝会得这样难堪的病。
“风症发病虽急,病因却非一朝一夕。”兰渝看出了他的困惑,径自解答,“他许早有征兆,不过没有病发,此症忌怒忌急忌施力,我早已警告过,他不听而已。”
难得见兰渝那副冷淡样子,看来厌恶极了这不听话的病患。
他这么一说,梁安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了。
兰渝初次救他,是在谷摇光审棚户区谋逆案的当口,谷摇光递了急信给太子,竟扯出了将近二十年前的状元谋逆案,弘文帝读了信尾的反诗,几乎是在一瞬间口齿不利,若非兰渝眼疾手快,只怕已遭难了。
就是那回之后也将兰渝困在了宫中,其后不止梁安被一桩桩糟心事缠在其中,弘文帝想必更是理不清这些糊涂事,直到赵庆时发了疯闯进长安宫中,太子护驾呕血,弘文帝急火攻心再次倒下。
等他醒来已需得卧床,却硬是上了朝,要宣旨太子辅国,废黜皇四子赵庆时皇室身份,被贵妃打断成了压倒弘文帝的最后一着。
不想不清楚,梁安暗暗摇头,这哪里是平白病倒,简直桩桩件件都在逼着他发病一样。
听了兰渝的“活不好,死不了”,梁安心情复杂。
他一时间不知想不想要弘文帝死,但随即想到弘文帝身上还揣着他不肯说的梁家人的秘密,就不得不切齿盼他活着。
弑臣害子,眼下弘文帝在梁安眼中与暴君无异。
他心思一转,慌忙问了另一件事。
“你可曾在皇帝父子二人身侧见过一位姓杨的御医,叫做杨守仁的。”
兰渝微皱眉:“怎么问起这个?”
“你有所不知。”梁安急促说了一句,又抿唇摇头:“总之这人定有问题,你可瞧出什么不妥之处了?”
“倒没看出不妥,他……”兰渝摇头,迟疑后接道:“医术倒有了得之处,只是不拘于寻常行事。”
梁安心中一动,原先总疑这是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行骗的妖医,可连兰渝都说他医术了得,就不会有假。
“这世上果真有以人血做药引重焕新生的法子?”梁安信兰渝,但对这事却仍百思不得其解,他压低声音,“从前我见太子孱弱多病,几乎可说弱不禁风,但被杨守仁医治后到眼下竟全然看不出从前样子。”
岂止是全然看不出了,眼下看赵琮时,梁安都常常恍惚是否从前一切是他梦中假象,不过是虚构来的。
只是喝了赵宴时的血,赵琮时就真如他所言焕发新生……
梁安说不出话,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相信杨守仁有起死回生的妙手更好接受,还是相信何槐堂临死前传达的“天意”是真更好接受。
兰渝拧眉,片刻点头道:“不是没有。多年前我曾瞧见过失传已久的一半药方,其中就载有以血养血的办法。”
他捻捻手指:“只是残忍,旁门左道,医者仁心不屑于用。”
“你自然是仁心医者,杨守仁那般人,即便有几手歪招又算是什么东西?”梁安冷笑一声,“他岂止伤天害理,更害无辜之人。”
兰渝看他一眼,梁安心慌,怕他追问出赵宴时的事,忙又匆匆问道:“即便果真如此,为何杨守仁救不得太上皇?”
“神丹妙药也要对症。”兰渝淡淡说道,“他救得一人,未必救得天下人。”
这倒是。
从前梁安丝毫不信这些,难免绕在死胡同里,光想着姓杨的能使太子枯木逢春怎么不能救治弘文帝,如今被兰渝点醒,这才回过味。
“小兰,雪灾那日在棚户区中你救了瑞王爷,那时满地反诗是谁做的至今没有定论,三两个月过得如三两年一般漫长,乱哄哄的事挤在一起早已没人在意这个了。”
最终梁安还是把记挂在心里的这事提起问了出来,也许所有人都忘了,但梁安尚且记得。
他回府后特意叫了那日被打破头的大牛,他说不清楚,只说本来好好儿的,不知谁在人群里抱怨了几句,又喊了两声朝廷才不会管咱们这些人,从哪里扔来了块石头,正砸在大牛头上,幸好他躲得快,只是伤了皮肉。
这些梁安心里也都有数,确实有人浑水摸鱼。
但这浑水之中的人究竟是谁,梁安百思不得解。
再后来贵妃死,废四皇子,改换新帝,弘文帝急病退位,桩桩件件的事哪个都比这个大,这些把梁安困死的事却悄无声息过去,再没人提起了。
梁安始终记挂着,那日赵宴时晕倒过去,兰渝率先过去救人,梁安想,兰渝为人一向细心,也许他瞧见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岂料兰渝摇头:“我去时救人,那些纸张也不过匆匆一瞥。”
梁安叹一口气,天也不帮他,如此看来,这草草过去的悬案又失了线索。
他张口,又闭上,抿唇看兰渝两眼。
这事说来说去,又回到了那个不得不问的人身上。
梁安心中恍惚,若问一问谷摇光在诏狱中都问了些什么……想着他又叹一气,问又有何用,这个人不想说的话恐怕就是横刀在颈上他也未必肯说。
“叹的什么气?”
听见兰渝说话,梁安幽怨看他。
兰渝一直淡淡的脸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和伏山待久了,你也学他装呆?”
梁安仰在椅背上难得放松下来,他仰头望屋顶:“叹我如今都在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竖在眼前:“这双横枪提剑的手,约是废了。”
“胡诌什么。”兰渝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