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两个字现在纸上,令梁安警惕。
他眼神不善,谷摇光当然立马察觉到了。
“将军不必疑我,我是因将军打算去往淮州,将死之人如今苟延残喘一条烂命不过是偷来的,将军不计前嫌帮我兄弟二人,谷某不报不配称人。”
他看梁安仍然没有就此放下戒备,沉默片刻后落笔。
“平南将军,或许你不知道,但尊父梁大将军与我有恩,无以为报,已是惭愧无地。”
梁安更奇怪,谷摇光看起来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他又是投靠亲戚为生,等到他入仕时候梁守青几乎没有时间回京,何时何地的恩情?
他很快注意到谷摇光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事,字写得断断续续,又持笔停顿许久才又重新落下。
“从前事不能与将军直言,你不信我也是我劣迹在先,可是……”
这次谷摇光笔悬在纸上,慢慢偏头看向窗外仍在踱步的人影,一直看到笔墨滴落,染花了纸。
“该我做的我已尽力,如今我活在世仅有知昂一家是我无法割舍的所有……知昂是叔父婶娘老来得子,可说是我一手带大,我了解这个孩子,他既已知我活着,就绝不会弃我而去。”
他抬眼,盯着梁安。
“我既还活着,便可用这偷来的命为知昂挣个前程。”
“梁将军,我赌你能懂我。”
梁安记得初见谷摇光时他的眼神,沉着,不露声色,带着叫人不适的冷漠。
他将棚户区无论男女老小带进狱中,得了赵庆时谋逆的结论。
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他带着目的审判的结果,谷摇光为此赌上性命印证,梁安不知缘由,但谷摇光为人执拗之处可见一斑。
但此刻,梁安见他瞧着谷知昂一片模糊影子的眼神,一次又一次,无可避免想到梁绍。
谷摇光是个聪明人,梁安早已领教,但这次如果也是谷摇光的计策,梁安不得不承认他赌对了。
这世间为幼弟不顾一切的兄长,梁安不止听过见过,更切身感受过。
梁安以为自己已有所长进,在京都中见多了置身事外的聪明人,他也已学会不听不信。
但人身体里流淌的血和自幼时长起的根骨依旧不动不摇,一次又一次再次选择了相信。
梁安相信。
或者说,梁安愿意相信。
且不后悔相信。
梁安本就如此,一直如此。
第二天一早,梁安想要叫人去趟林府。
出门的人才走出将军府,又急匆匆回去。
“将军,小姐的马车回了。”
梁安噌地起身往外走,迎到正门又放缓脚步,思儿撩开轿帘,昭儿撑开伞挡在轿前,梁棠月从中慢慢出来,伏山手里提满了大小包裹坠在身后。
“小哥!”梁棠月没想到梁安就在门前等着,吓一跳后眼圈红了,忙揪住帕子忍住又笑:“怎么在这里等我?”
梁安扶住她,两位侍女福身请安,昭儿挥手叫抬轿的往侧门去等着。
不等梁安说话,思儿上前半步回道:“昨日公子自宫中回府天色已晚,无论如何不放心再叫小姐回来,今日一早又怕将军久等担忧,特叫奴婢们紧着送小姐归家。”
伏山忙着把手里提的四散给别人收起来,大咧咧说道:“可不是嘛,将军瞧这大包小箱的,侯爷也忒客气了。”
梁安问思儿:“府里可都还好?”
“将军且请放心,咱们公子不便来府,知道将军不日离京,特命奴婢给将军带句话来。”思儿回身接过昭儿递过来的信交给梁安,“小姐自有林府看顾,将军切请宽心。”
梁安接过信,看一眼垂头不语的棠月点头回道:“多亏侯爷,日后……”
他本想说日后有能帮忙的地方绝不推辞,又很快想到林凇平怕是没有要人帮忙的时候,更何况他很快离开京都,说这些虚话没有意思,他心知林凇平对他兄妹二人看顾缘由,最后换做一句别的。
“姑娘也替我带句话给侯爷。”梁安郑重说道,“大哥泉下有知必感念荣哥所为,此情滔天我不言谢,林梁绝无两立之日,日后且长,慢慢看来就是。”
两个姑娘没有多话,福身退回。
梁安这才有功夫扶住妹妹紧忙问那些差不多的话。
“阿月,这些日子可好?饭还吃得惯?睡得还好?做了些什么?”一行人往屋里走,梁安絮絮叨叨停不下来,梁棠月耐心一一答复,脸上也尽是笑意。
“这才几日不见,小哥竟是瞧你长高了。”一直说到屋里才停,梁安轻轻按住梁棠月双肩欣慰道:“脸色也好,像是结实了。”
“那是自然了,将军是不知道,咱们月妹妹在相府里比公主还更公主些,吃的喝的用的没一样次的,连什么补汤炖品也是一日照着五回往屋里送。”伏山回想起来还是摇头啧啧叹道,“林二他哥哥可真是没得说,我看侯爷待月妹比将军你都用心些。”
别说梁棠月了,林府待伏山都是尽心尽力没有半点差错。
安排了屋子给伏山他摆手不去,就守在梁棠月屋外,睡觉也是在偏房和衣凑合,到了吃饭时候就蹲在门外边端着海碗吃边盯着进屋给梁棠月送菜的人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