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安没看见过的样子,比起往日一切都显得这人张扬了几分,活生生的,更叫人跟着一起高兴。
“大哥听见你这话要忍不住和我赛一场了,自我幼时大哥就喜欢和我比试,三次里有两次叫我赢,其实我九岁时大哥已满十六,怎会输给我,不过是哄我高兴。”梁安提起梁绍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如今想来,我也有三年没见过大哥了,以后……”
也永远再见不着了。
手上一凉,赵宴时的手覆来,轻轻拍拍他:“定远将军我曾见过,扬鞭纵马,拉弓射鹿,样样出色,相貌与你很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看他更像梁大将军些,想必你更像衡明郡主。”
“你曾见过大哥?”梁安听他记得梁绍很高兴。
“当然。定远将军一箭定东邦的事谁没听过?”赵宴时见他笑也跟着多说了几句,“我尚年幼时也去弋获围场见过定远将军与林侯爷纵马比猎的情形,二人不分伯仲,骑在马上仍能弯弓,同时射中一只林间展翅的雄鹰,那年他们一同拔得头筹算是一段佳话,当日他二人显贵潇洒名动京城,多少女子倾慕折心。”
这是梁安没听梁绍提起过的故事,一时新鲜,急切抓住手边的赵宴时追问:“还有这样的事?荣哥与大哥情谊深厚,这样的趣事却没跟我提起过!”
赵宴时垂眼看被握住的手,笑道:“我何必骗你?这事你去街上随便找个人来打听,想必京都人人皆知。”
梁安笑着笑着,眼中蓄泪,慌张想要拭泪遮掩,忽然发觉手中握着另一人的手,心如擂鼓,握也不是,丢也不是,脸烧起来连伤心都忘了。
“可我想如今靖之去秋猎也应是你最厉害。”赵宴时自然把手拿回来改换话题。
梁安忙匆匆把手收到桌下,也不敢再提起,打起精神笑了一声:“你这样子倒叫我想起另一个朋友。”
赵宴时问:“什么朋友?”
“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叫做翰昀,你也曾见过他,就在上回瑞王府中。”
“是右相大人府上的二公子。”赵宴时点头,又问:“为什么想起林二公子?”
“翰昀也常常只看得见我,不肯承认这世间人外有人,比我出众的大有人在。”梁安笑道,“你与他一样,不过是拿我当朋友因而有失公允。”
赵宴时摇头:“不知林二公子怎么想的,我绝非偏私。”
“你从未见过我弯弓射箭的样子,怎么能肯定没有比我出色的人?”梁安挠头笑道。
这句话说来令赵宴时登时沉默。
梁安马上察觉到了,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有这样的造化。”赵宴时笑,“一时得意忘形,叫你瞧了笑话。”
梁安变了脸色:“这话说得没有道理。”
赵宴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在这样的沉默里,梁安想通了缘由,约是赵宴时想到自己极有可能不会在秋猎之日出现在围场中。
梁安也跟着一起沉默。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也不是单凭朋友义气就能帮上的忙。
“对不起。”赵宴时笑,他安慰道:“是我不好,平白叫你难堪。”
他骗不了梁安,苍白面孔强挤出的一丝笑意,放在桌上收紧的手,无一不昭示着赵宴时的无助。
梁安眉心越皱越紧,连嘴角都跟着一起紧绷起来,心里不痛快。
分明都是皇帝的孩子,赵宴时不曾犯下什么弥天大错,难道单凭“圣意”就能断定与他一脉相承的孩子一生的荣辱?
梁安想不通。
这皇权的冷漠令人害怕,梁安面对眼前人的一退再退,心中难过。
“我本就是如此。”赵宴时的声音再次打破沉默,他微笑:“早已习惯了。”
“原本这世上在意我的只有母亲一个。”赵宴时低声说,“母亲走了,就只剩我了。”
看他这样的笑,倒不如看他哭。
梁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不会只剩你一个。”
赵宴时不说话,只是笑。
梁安想起赵宴时发热那天,高烧不醒,口中翻来覆去念的都是“阿娘”。
他太懂得这样的滋味了,却比赵宴时幸运太多,除了母亲,他还有爱他的父兄护他至今。
即便如今父兄也不在了,家中还有小妹拿他当做依靠。
这样孤身一人的苦难,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无辜可怜的人。
梁安嘴里说不出更多安慰人的话,只能暗下决心,有他在一日,绝不能叫这人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