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年o月号的风是甜的。
我蹲在锦江山公园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手指抠着狮爪缝里的泥巴,听见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在不远处吆喝,声音裹着糖霜的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姥姥牵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我抬头看见她鬓角的白头被风吹得翘起来,像蒲公英的绒毛。
“小远,姥姥去前面商店买包盐,家里没了。”她指着公园斜对面的小卖部,玻璃柜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泡泡糖,“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乱跑,姥姥五分钟就回来。”
我使劲点头,手里攥着姥姥刚给我买的山楂片,包装纸沙沙响。六岁的我已经知道“五分钟”大概有多久——就是我数到三百那么长。石狮子的耳朵凉冰冰的,我把脸颊贴上去,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混着公园里传来的广场舞音乐。
小卖部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姥姥的蓝布褂子在人群里闪了一下。我数着地上的砖块玩,一块、两块、三块……砖缝里长着小小的野草,叶片上还挂着早上的露水。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旁边的梧桐树哗哗响,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像蝴蝶在跳舞。
我数到一百二十八的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
小卖部的门开了又关,出来的人里没有姥姥。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推着车往公园里面走了,吆喝声越来越远。石狮子旁边的台阶上,刚才坐着的老奶奶也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花布袋子。风卷着落叶擦过我的脚面,有点痒,又有点凉。
“姥姥?”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周围的人都行色匆匆,有人背着登山包往山上走,有人牵着小狗慢跑,没有人回头看我。我想起昨天在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唱“找朋友”,说要是找不到爸爸妈妈,就站在原地别动。可原地只有石狮子和满地的落叶,姥姥会不会找不到这里了?
我又数到两百零三,手指把山楂片的包装纸捏出了褶子。公园里的广播突然响了,放着一很老的歌,姥姥在家做饭的时候总哼这。我踮起脚尖往小卖部看,玻璃柜台后面的阿姨在低头算账,柜台上的泡泡糖还是那么鲜艳,可姥姥就是不出来。
也许姥姥去山上了?她昨天说要带我去看山顶的亭子。
这个念头像颗小种子,一下子就在心里了芽。我攥紧山楂片,沿着公园门口的石板路往里面跑。石板路被踩得光溜溜的,路边的枫树红得像一团火,叶子落在地上,铺成厚厚的红地毯。我跑两步就回头看一眼,总觉得姥姥会突然出现在身后,笑着喊“小远慢点跑”。
公园里的人比门口多。有叔叔阿姨在草坪上搭帐篷,小朋友骑着滑板车“嗖”地从我身边过去,差点撞到我。我往山上的方向走,路边的指示牌上画着箭头,写着“望江亭oo米”。姥姥说过,望江亭在最高的地方,能看见整个城市的房子,像积木一样堆在那里。
风穿过树林,出“呜呜”的声音,有点像妈妈晚上讲故事里的怪兽。我抱紧胳膊,把山楂片塞进裤兜里,手指抠着口袋里的布纹。路边的长椅上,两个老爷爷在下象棋,棋子敲得木桌“啪啪”响。我想过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姥姥,可脚像被钉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动。
幼儿园老师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我继续往山上走,台阶越来越陡,每一级都比我的鞋底还高。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手心冒出了汗。路边的野菊花开得正旺,黄灿灿的,我想起姥姥在家种的菊花,也是这样在秋天开得热热闹闹。她总说,菊花最能耐得住冷。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刚才还能听见的笑声和说话声,慢慢被鸟叫声取代。树叶在头顶连成一片,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星星在眨眼睛。
我突然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身后的路弯弯曲曲,看不见公园门口的石狮子;前面的台阶还在往上延伸,望不到头。风里没有了糖葫芦的甜香,只有树叶和泥土的味道。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胸前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姥姥……姥姥……”我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模糊了眼睛,台阶在眼前晃来晃去。
我想往回走,可刚转身就差点绊倒,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脚下的台阶缝里长着青苔,滑溜溜的,我扶着旁边的树干站好,树皮粗糙的纹路蹭得手心痒。树干上有很多小朋友刻的字,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要在原地等。”老师的话在脑子里响起来。
我选了一棵最粗的梧桐树坐下,树身要两个我才能抱过来。树根在地上鼓起一个个大包,像软软的凳子。我把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把裤子弄湿了一小块。山楂片还在兜里,被体温焐得有点软,我拿出来咬了一口,酸得牙齿麻,眼泪掉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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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脚步声从下面传来,“噔噔噔”地往上走。我赶紧抬起头,看见一个穿蓝色衣服的阿姨,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空瓶子。她没看我,径直往上走了。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慢慢沉下去。
风把树叶吹得哗哗响,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我想起姥姥给我讲的故事,说山里有会变魔术的老爷爷,能把迷路的小孩送回家。我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树影摇晃,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小松鼠从树上窜过去,尾巴蓬松得像朵花。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不是脚步声,是一种……“突突突”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爬到树根上往下看,只见一条窄窄的水泥路从山下绕上来,路尽头停着一辆白色的车,车身上有蓝色的灯,刚才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叔叔从车上下来,帽子上有银色的徽章,在树影里闪闪亮。他背着手往山上看,目光扫到我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的声音像秋天的太阳,暖暖的,一点都不可怕。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在等姥姥”,可眼泪又涌了上来,话都说不完整。他慢慢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我看见他胸前的口袋里别着支笔,笔帽是红色的。
“是不是找不到家里人了?”他笑了笑,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纹路,“别怕,叔叔是警察。”
警察?我想起动画片里的警察叔叔,总是能抓住坏蛋,还能帮小朋友找妈妈。我使劲点头,眼泪掉在他绿色的裤腿上,洇出小小的圆点。
“来,先跟叔叔上车坐着,这里风大。”他伸出手,手掌大大的,暖暖的。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老师说过,穿制服的人可以相信。我把手放进他的手里,他的手心有点粗糙,握着我的时候很轻,怕弄疼我似的。白色的车里面很干净,座椅是灰色的,前面有很多按钮,蓝色的灯在顶上静静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