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的乐声响起,祷祝人?吟唱一段古老的祈福词,而后有侍从奉上装有酥油与鲜奶混合的银碗,请新可汗与公主?为五畜赐福。
礼典有条不紊进行,一切都?很顺利,并无意?外,观礼的众人?神情也?轻松下来。看来长生天保佑着新的一年牲畜兴旺、水草丰美。
人?群之?中,郡王阿海倒是神色寥寥,把手环抱着,沉默看着这一切。
以?他的年纪,看多尔济与暮雪就像看两个孩子,也?不知这一对年轻人?会把草原引向何方。
他的阿爸,临终前对他的嘱咐,是要好好辅佐新一代汗王。这样的话,阿海不是第一次听,当时兄长在世,阿爸就总提起,你要好好辅佐兄长。
总是这样的,他似乎生下来就是为辅佐别人?,是第二号人?物。阿海在那一瞬明白了,之?前老土谢图汗偶尔隐晦地暗示他也?许能够兄终弟及的意?思,不过是把他作为一匹狼,督促多尔济这匹幼狼成?长得更快。
阿海轻轻一哂,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有一位名叫乌讷楚的台吉悄无声息站到了他身旁:“郡王似乎不大高兴。”
阿海皱一皱眉,冷冷道:“我阿爸死了,该高兴?”
那人?被这话噎了一下,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咱们也?是老兄弟了,你这受了气,总不能找我出啊。”
乌讷楚瞥了瞥人群当中的新汗王夫妇,轻声道:“我也?觉得,太年轻了些。”
这话倒是合了他意,阿海没有说话,默不作声。
乌讷楚拍拍他的肩膀:“是我刚刚说话没分寸,惹郡王生气了,等会儿?我请你喝一杯,权当赔罪。小弟好好陪您聊一聊。”
五畜礼结束,阿海心中正烦闷,索性去和乌讷楚吃酒。
帐篷内,酒肉早已经备好。侍女跪着替两人?倒酒,是新酿的马奶酒,味道醇厚。
“行了,把酒放在这,你们都?下去吧。”乌讷楚挥了挥手,把人?赶下去。
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说话也?就轻松些。
阿海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跪坐在毡毯上,仰头吃下一碗酒“还是这样痛快。那个公主?带来的什么椅子,现在草原上也?时兴起来,我坐着硬邦邦的,就是不舒服。”
“是啊。”乌讷楚道,“到底是清廷来的公主?,弄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可偏偏敦多布多尔济还那么偏爱她,我看没几年,这枕边风吹着吹着,咱们土谢图汗部也?就成?了土默特部了。”
阿海闻言,端着马奶酒的手微微一停,并不言语,只是把碗中酒喝得一干二净,喉咙里?火辣辣的。
乌讷楚瞧着他的脸色,继续说:“其实
啊,在我和?很多老人?的心里?,这个汗位,该有更好的人?选。草原上的规矩,我们从来是有德者居之?,又不是他们汉人?学些什么立嫡立长,就是他们满人?也?原本不信那一套啊。这两年倒是脸一抹装起来了。”
阿海斜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为郡王感到委屈啊,你的资历,你的勇猛,放在从前这可汗的位置还用得着说吗?如今敦多布多尔济不就仗着他那个清廷老婆。”
阿海冷笑一声:“你不老实啊,这时候跟我说这些。是真的为我打抱不平?”
他忽然把手猛的在矮桌上一拍,熊一样的力气,“噔”的一声连桌上的酒壶都?颤了颤,倾倒出些许马奶酒来。
“老实交代,你到底说这些话是干什么?有谁指使你?”
乌讷楚把心一横:“我看什么?我只不过和?一些人?一样,看不惯咱们部落一点?点?的变成?清廷的走狗。实话跟你说吧,准噶尔汗国和?咱们联络了。他劝我们放下前嫌重新联手,咱们草原人?还是一家。”
“你跟他们有联系?疯了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阿海把酒碗往桌上一顿。
乌讷楚不以?为然地笑了:“郡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我记得您年轻时可是敢单枪匹马冲进敌人?堆里?的英雄。再说了,咱们从前又不是没有跟他们合作过,从前的卫拉特蒙古是草原上唯一的太阳,什么时候要听其他外族的人?来指手画脚?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咱们往日的荣光。”
这话,确实令阿海有一点?点?心动。在他年轻的时候是跟着老土谢图汗见?识过称雄草原的风采的,不像敦多布多尔济这个小子,除去还算安稳的童年之?外,之?后所体会的就是跟落水狗一样被人?撵来撵去,直到最后臣服清廷,借人?之?势重回故地。
可是……阿海跟着八旗兵打过仗,他们的实力不可小觑,无论是皇帝本人?的勇气,运送军粮的到位,亦或者是拿出来的火器。贸然触怒他们,稍不留神就会落到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件事牵扯的众多。我得好好想想。你也?不许随便?跟别人?说。”阿海沉着脸道。
乌讷楚脸上有笑意?:“当然应该如此。你若是下定?决心,我必定?全力支持你。”
他又说:“那公主?匆匆赶来,身边也?没多少侍卫,不过是几个官吏。其实倒可以?借刀杀人?,下个什么药让公主?病重,最好身故,那么皇帝肯定?先治敦多布多尔济的罪。咱们再从中作梗,或者让他也?死了,一定?激起民愤,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阿海爬起来,仰头又吃了半壶马奶酒,不置可否,径直走出帐篷,进到夜色中去。
上弦月,藏在一堆箱子与草料夹缝的侍女大气不敢出,生怕被贵人?觉她在这儿?。
如何会这么倒霉呢,不过是想来添点?酒而已,偏偏听见?了这要命的事。
一直到确认无人?注意?,她方才溜走了。回到侍女们的帐篷,把被子将自己?牢牢蒙住。
“长生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们想要公主?死,还想要挑起战争。
侍女浑身颤抖起来,公主?……公主?从前在草原上时,她也?曾受过恩惠的。不提去蹭饭的事,有次她额吉生病,没钱抓药,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她的阿爸、兄长,都?在上一场战争中死去了,只剩下额吉陪着她,倘若失去了额吉,那么天就塌了。
最后还是公主?身边的侍女给了她钱,又让那些陪嫁的医户给她额吉看病。方才渐渐转好了。
夜深了,侍女辗转反侧,其他侍女的呼吸声里?,她忽然坐起身,浑身颤抖着,无声无息的落泪。
泪眼迷离中,似乎又瞧见?了阿爸和?兄长的脸。
侍女把眼泪一抹,轻手轻脚钻出帐篷,没了日光,寒冷的风呼呼地灌进领口,侍女因此打了个颤儿?,还是往前走——朝着公主?大帐的方向。
第95章俯“你确定他们提到了准噶尔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