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篮里装着茶壶茶碗和一盒奶豆腐。
暮雪倒了一大碗茶,递过去:“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掌握了窍门。”多尔济接过,仰头咕噜噜灌下,然后看着她笑?,“我们现在好像那?种,怎么说来着,男耕女织。”
暮雪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又瞧瞧他身上的短衫、以及沾着泥的腿,联想到一些糙汉文学?,不由得?低头偷笑?。
“你又想到什么了?”
多尔济微一挑眉,公主这种低头有点偷偷的笑?意,一定是她脑子里又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趣事,便催着问她。
若是换成以前,暮雪大概会说“没什么”,然后糊弄过去,这些出当时的趣事或者见闻,她向来在心?里藏得?很紧,独自乐,不去讲,怕听得?人觉得?奇怪,进而质疑她。
可现在对着多尔济这样一双澄澈若草原的眼睛,她想,也许能说给他听试试呢?
暮雪凭着精髓胡编了一个更有当今世情的故事,什么乡绅家的大小姐,因为喜欢家中英俊长工的体?格,于是心?动?云云……
她一面?讲,一面?留神着多尔济的神情。若是察觉到些许不耐烦或者无?聊,她下次就?不和他说了。
多尔济却一直听得?很专注,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知是因为对她上心?所以愿意认真去听,还?是生性如此。
听完了,他兴冲冲地问:“那?么像我这样相貌体?格的长工,能得?到你这样小姐的注目吗?”
暮雪卡壳了一下,目光在他因锄地而隆起的臂膀上打了个转,只笑?:“嗯……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我很有本钱的。”多尔济说着就?要掀起短衫上衣,让她见证一下。
暮雪瞪大了眼,连忙扑上去扯住他的手,窘迫着四顾左右。
“在外面?呢。”
多尔济了然地点头:“也是,大小姐的长工不能随意给外人看。”
一句话,逗得?暮雪大笑?起来。
这样时常忧郁的女孩子,却被自己逗笑?了,多尔济心?中又高?兴又自得?。
他趁机在暮雪脸颊吻了吻。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暮雪笑?着偏一偏头:“是呀,我怎么都好看。”
与多尔济逗乐一回?乐,暮雪笑?着回?到前边开?阔的平地,几个人正在那?里造板升墙。
农田都是固定的田块,无?需像牧人追逐水草一样随意移动?。暮雪便命庄太监先推动?建一些简易的板升房屋。
都是夯土墙,用不着造窑烧砖。先挖出了许多土、从近处河底弄来些砂,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加石灰,筹备材料的同时挖地基,而后开?始夯筑墙板。
为让农人们尽快定居,方便管辖,暮雪特意让庄太监宣布了一则命令,在租地一月之内筑房者,可相应减少一些地租。房子嘛本来就?是要建的,现在建还?能得?些好处,自然不可不占。众人都很热烈的响应。举着锤子,大锤小锤的夯墙,一副热火朝天的局面?。
暮雪看了一会儿夯墙,心?想着再有十几日估计第一批屋子估计也能建好了。等到那?时,已经急急奔到杀虎口内召集种地人的蒋庄头,应该也能带着新的一大批人回?来。
这些农人加在一起,总有几百人,估摸着也有个村的大小了。人一多,管理很重要。光凭庄太监和蒋庄头,现在料理人事就?有些为难,理一个租地的事都吵吵闹闹,好久才理清。日后随着来耕种的农人越来越多,麻烦事也越来越多,得?有个好框架,让人正儿八经地管理组织起来。
暮雪在宫中多年,说句实话,对于大清的农村基层是如何组织的,全然没什么了解。让她凭空想象或者依托于后世的规则造一个村规出来,很有可能水土不服。这事说到底还?是要正经官吏,才好熟悉制定规章。
可是如今的归化城附近地带,虽有驻军以及都统府,但基本上还?是沿袭草原的作风管事。这些官庄宫庄的耕地都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相应的对于农人农村,也没有系统的方案。纵使是有,暮雪也不想让他们插手自己的胭脂地。
诸多考虑之后,她身边的人扒拉来扒拉去,也就?剩下长史穆森这么一个选项了。
暮雪问庄太监:“长史呢?我之前叫他来看。”
庄太监是个老实人,犹豫了一下,道:“他确实来看过了,但是额,先回?去休息了。”
公主行帐营地,暮色消散前,还?有一缕夕照。
长史穆森坐在小马扎上,提起小酒壶喝了一口高?粱酒。唉,这个还?是比马奶酒好喝。
一天又这么迅熬过去了,他心?不在焉地想。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每一天都是极为漫长的,盼着吃点心?饽饽,盼着教儒学?经典的先生早些下课,盼着笔下的大字早些写完。还?有多久才能放春假呀?才能和小伙伴们出去庙会玩。只恨日子过得?太漫长,不能一下子就?长成大人。
可是到如今有了年纪,每一天就?忽然短了。像是被商人忽悠着买了缺斤少两的蜡烛,混乱燃着,在烟气里把时间浑浑噩噩的烧成灰,一瞬即过。昨天的事,大前天的事,以至于一个月前的事都有些不清楚,只是混沌着。前一刻还?在冰天雪地的草原,现在却被公主带到了这春和景明的归化城田庄。
日子长还?是短,反正也没什么关系,这辈子似乎也就?这样了。不会变得?更好,也很难变得?再坏。
他每日点卯上班,把公主交代下来的事办完,其余时间就?与酒为伴。侍卫佟守禄不当值时,就?把他叫来,边喝酒边诉苦,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当年我是多么风光、多么前途无?量。才十七岁,就?在内务府考试里考中了头名?。只可惜造化弄人啊,稀里糊涂站错了队,得?罪了人,坐了十来年冷板凳,又被?配到这边疆来。”
这番话其实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他心?里总装着一个缸,似乎有永远都倾诉不尽的苦水。
最后一丝暮色消散,他坐在马扎上,在黑夜里?着
呆,心?里又想到当年。当年排在他后头的那?些人,现今也有几个在内务部或者六部任要职。想想就?令人心?痛。
“长史在喝什么酒呢?要不也给我尝尝?”
这熟悉的女声让穆森从“当年”里清醒过来,立刻起身起安,向公主回?禀:“公主前个吩咐的田庄行事条例,臣已经快弄好了,明日就?可给您。”
公主点点头不置可否,反而在小马扎上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眺望远处的田野。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长史在看京城的方向吗?”
穆森垂手道:“公主见笑?了。”
公主顺手摘了一朵小紫花,也许是那?边田地的苜蓿种子被风吹过来,这里也零星的长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