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月,来传家书的仆人另外带了一个小箱子。打?开来一瞧,竟然是满满一箱画材,还有些?南边才?有的颜料。陪嫁丫鬟都?说,少?爷心里是牵挂着少?夫人的。
她亦欢喜。只是后来有了身孕,婆婆不喜欢她摆弄那些?颜料,担心会伤及腹中胎儿,她便不再画。后来有了孩子,孩子就成了她孤寂时光的唯一明珠,一些?画笔就此被收进木箱,摆在落灰的库房中。
想到她仍在老家的孩子,范夫人心中又是一痛,失了力?气伏在椅上放声哭泣。
这?哭声传到范毓奇耳中,令他越烦躁。
先前范夫人哭诉时,他确有几分愧疚,但很快被愤怒压过去。
她竟然敢指责我?
这?个向来娴淑,温驯的像只小羊一样的女子竟然敢责任我!
于是这?愧疚便穿上一层愤怒的外衫,裹挟着表现出来,他咆哮道:“你是不是疯了!简直是个泼妇!娃娃要是长大了以后,知?道你为了这?点子情,白白放过了可以在公主身边侍奉的机会,你看他会不会恨你!”
他猛地上前,扼住范夫人的下巴,迫使她看他:“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归家不见?亲人?可是有得必有失!我前头四个哥哥,若是不管不顾,这?家业有几分能落到我身上?一辈子都?得被压着出不了头,你和娃娃难道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滴泪坠在他的手上,冰凉,范毓奇望着范夫人的泪眼,忽然又觉得没意思。
他松开手,离远了一些?坐下,背对着她:“也罢,我若是你,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这?,可你到底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强要你留下,心不甘情不愿,则行动?必有体现。到时候别给我范家留个祸根在这?。”
“你收拾收拾东西,我明日……去给公主请罪,就说你患了风寒起不来。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回。”
烛火兀自燃烧着,一室静谧。
良久,范夫人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留下,真的对娃娃好?吗?”
“那当然!”范毓奇听她言语间有动?摇之意,立刻过来,用帕子拭去她脸颊将坠未坠的一滴泪。“好?媳妇,你可知?道江南曹家,他们家原先也是包衣出身,现在曹寅曹大人可是领着江宁织造这?个肥缺!想当年我范家也是有从?龙之功的皇商,可是现在放在人家面前完全不够看了。为什么?我告诉你,曹大人的娘老子,就是在当今万岁爷身边做保母嬷嬷。主子拿他们当自己?人。”
他把声音放轻了劝道:“我的好?媳妇,如今公主看着就是个有为之人,你若能好?好?侍奉,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的娃娃也能挣上一个官身。都?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如何想不明这?个理儿?”
一番游说,终于说动?了范夫人,她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试试。”
“好?媳妇,你一定可以的。”范毓奇将她拢入怀,细细交代了些?事。末了,道:“好?了,你好?好?洗把脸去,寻个铜匙眼上敷敷,胭脂水粉还有吧?”
范夫人:“有。”
“明天再好?好?装扮一番,体面的见?公主。”
第二?天一早,范毓奇就出帐安排事情,因说服了范夫人,了却一桩心事,他显得尤为神气。背着手,叮嘱伙计要好?生喂骆驼豆饼吃,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其他牲畜,点了点伙计名?字,确认没有什么意外。
旁的商人瞧见?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一起来的,怎么公主就额外看重他们家。
那个商人故意道:“范五爷,您昨个儿和媳妇吵架了?仿佛听见吵架声。”
“夫妻吵两句嘴,有什么奇怪的。”范毓奇乐呵呵道,“床头吵架床尾和而已,我去寻画材了,晚一点我媳妇要给公主画画呢。”
“呦,那可是长脸的喜事。”
“可不是。”
目送范毓奇走远,商人脸上顿时变色。我呸,就知?道这?小子特意破了规矩带着媳妇来,一定有所图谋,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婆娘,觉得过于粗笨,大女儿倒是自小有些?机灵,或许能派的上用场,反正总比范家媳妇要机灵。
或许下一次把女儿带上?
天色微明。范夫人将带来的几件胭脂水粉挪到有日光处,对着巴掌大小的铜镜梳妆。
当时来匆匆匆忙忙,只带了这?一面随身镜,许久日子未曾打?磨,照出来的影子未有最初时清晰,略微有些?朦胧,但用来梳妆,倒是也够了。
她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脸色很不好?看,于是施了厚厚一层粉。从?前新嫁时,范毓奇离家做生意,她也曾这?样哭过半夜后梳妆去给婆婆请安。范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轻叹息了一声,公主那样的贵人,到底要如何侍奉。或许,用比侍奉婆婆更尊敬的态度?她用平常生活中所见?类比着,试图找一个参考模范。
正思量着,掌中铜镜折射出范毓奇的脸,他走进来,捏着她的肩膀笑道:“这?样梳妆打?扮也挺好?的,走,我带你到牧场去。”
牛羊的牧场自然不在大帐周围,在外头稍远一些?的地方。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得先主子一步到位,将事情都?布置好?,方才?不至于慌乱。
范夫人被范毓奇牵着出帐,伙计已经将勒勒车备好?,拉车的牛牛角上绑着铃铛,行走时铃铛叮叮响。最初她坐这?种?车,吐的天昏地暗。队伍也不可能因为她难受就停下来,只得在车上难受着挨过去。一路熬过来,现在倒渐渐习惯了。
“我等会儿先领你到郑云起和曾秋华那里,你都?称呼姑姑,尊敬些?。”范毓奇低声教她,“走之前,我会求主子把你的帐篷挪到公主陪房营地里,请他们照看着。这?帮人里的掌事就是那个医女秋华和这?个云起。那个云起公主目前有把商业托给她看顾的意思,应该会跟着我们一起回去。秋华姑姑因为懂医术,也常常帮人,在陪房们心中颇有分量,人挺好?的,你不必怕。”
等到了牧场,赶车的伙计“嘞——嘞——”的喊着,让勒勒车停住。范家一个负责留在这?边的伙计上来打?招呼:“呦,今日夫人也来了。”
“嗯,云起姑姑他们在哪?”
“在那边帐篷,商量事呢。”
伙计领着他们往帐篷走,范夫人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牧场里走,踩着青草,绣鞋忽然踩到了一团软软的黑黑的东西,尖叫了一声。
竟然是一团粪便,不知?道是马粪还是什么。
范毓奇回头,想火,但又怕她哭,忍住了,道:“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小心些?。以后你还要学着拾粪烧炉子呢。”
又吩咐伙计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
范夫人欲哭无泪,只得照旧往前走。幸好?鞋面没有沾染上特别多的脏东西,裙子拉下来还能遮盖些?。
走近帐篷,隐隐听见?两个女声议事:“这?些?牧民?也聪明,被选中去赶羊,还能趁机带点自己?的一两头羊过去换钱,回来又带些?东西卖给其他人。”
“也是常理,只是不可带太多,以免散了心思。”
“这?个我自然知?道。”
“禀二?位姑姑,范家夫妇来了。”
“让他们进来。”
范毓奇拉着范夫人进去,很客气的寒暄了一番,说了想要范夫人留下来这?事。“不知?道将帐子移过去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