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大学教授、英国经济学家、英国国家学术院院士乔安?薇奥丽特?罗宾森通过罗湖桥,从香港抵达广州。
与1956年威尔茨、弗里德曼来中国一样,罗宾森动身前往英国,直接原因(可能说是借口更恰当)是她的书也被中国“盗版”了。
包括她1933年写的《不完全竞争经济学》、1937年出版的《就业理论?文集》、1942年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随笔》、1953年的《生产函数和资本理论》、1956年的《资本积累》。
这些还都是官方盗版的,中央编译局翻译、中央编译出版社发行。罗宾森甚至在英国拿到了一本盗版书,印刷清晰精美,纸张也很好,据通中文的剑桥大学其他教授说,这书的中文翻译非常严谨,质量很高。
威尔茨、弗里德曼去过一次中国后,回来写了几篇关于中国的经济学文章这让新古典主义的芝加哥学派一下子成了西方研究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的先行者之一。但是,威尔茨和弗里德曼的文章都认为,中国虽然现在实施的经济是“东西结合”,但是在吸取西方经济学理论方面,中国吸取的凯恩斯方面的元素多于新古典主义。
芝加哥学派是新古典或者说奥地利学派的发展,凯恩斯主义呢?嗯,其实凯恩斯是英国人,他的大本营在剑桥大学,凯恩斯主义及新凯恩斯主义者多数以剑桥大学为大本营,他们这一派叫做剑桥学派,或剑桥马戏团。
作为剑桥学派的第二代中坚(第一代凯恩斯已于1946年逝世),罗宾森来中国考察访问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而是代整个剑桥学派来看看中国发生了什么。
罗宾森没有像威尔茨、弗里德曼那样喜欢搞“仪式感”,步行穿过香港广东边界,不过她是自驾车而来,她的翻译兼助手以及中方派出的一名“地陪”杨科长都是她的乘客。路虎经过罗湖桥后,在香港广州的公路,她走了不到50公里就停了下来,因为这里突然在农田之间矗立起了一座工业园区。
像这样的工业园区或者依托工业园区形成的小城市,从这里一直到广州都不断绝。在深圳,这个弗里德曼重点提到的地方,三年前的工地现在已经完全是一座新城市的模样了。当罗宾森看到路标上有“港口10公里”的字样后,她干脆就把越野车开到了海边,果然看到了一大片正在施工的港口和码头。
“现在中国与欧洲国家的贸易,已经基本切换为港到港的直接贸易模式了,所以,你们大量兴建和扩建港口。”罗宾森对中方地陪杨科长说道。
“有点这个趋势,现在都说,广州城的鬼佬不都是说英语的了,还得要德语翻译,法语翻译,西班牙语翻译。”
罗宾森:“但是英国与中国的贸易量还是非常庞大的。不过本质上,大量兴建港口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英国与中国的贸易。”
“没错。”
中英贸易以香港为中转,并不意味着实体的货物必须在香港走一转,香港只是名义上的中介,英国公司在香港,中国代理在香港,双方走账在香港银行,至于货物嘛,从广州直接上船运到目的地就可以了,从外国出口到中国的货物也是这样,名义上是香港公司向中国出售的货物,实际上货船是从其他地方直接开往广州。
罗宾森:“在过去的10分钟里,我就看到了3艘商船从珠江口开进或者开出。中国的对外贸易总额统计数字,看来确实非常真实。”
“外贸总额是做不了假的。”
罗宾森:“中国现在的对外贸易当中,有51。4%为与西方国家、第三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的贸易,这超过了与社会主义阵营的外贸量。你们似乎在一步一步,不引人注目但却非常清晰地靠近西方世界。”
杨科长:“赚钱是不分的啦,姓资姓社都不影响我们和他做生意啦。”
“我们对西方的贸易总额超过了对社会主义阵营的贸易总额,这并不能说明我们在靠近西方世界,或者说,我们在经济上贸易商秉持着东西一致的立场,但这只是经济立场,不代表我们的政治立场。”
在广州,罗宾森与广东国资委郑矩交谈。
“况且,对西方的贸易总额才刚刚超过50%,这不能说中国与西方的关系等同于东方了,也不能说完全正常了。因为西方国家的经济总量远远大于东方,除非对西方的贸易总额达到对东方的80%,那时候才能说东西对等了。”
罗宾森:“现在美国的经济总量占世界的40%,而美国基本切断了与中国的外贸。扣掉美国之后,西方国家的经济总量就与东方国家差不多了,也就是说,你们在外贸政策方面,已经很接近东西平衡了,平衡点可能是60%左右。”
“其实还有一个因素,导致中国对东方国家贸易的上限没那么高,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参数,就是这些国家的贸易活跃度。说实话呢”郑矩想了一下措辞以准确地描述这个意思,“说实话,苏联、朝鲜和一些东欧国家,他们的经济环境挺封闭的。”
中国的地方干部嫌弃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经济太封闭?!
这是罗宾森在中国考察得到的颠覆性的信息之一。
不过在广东,罗宾森看到的景象确实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大有不同。无论是苏联、东欧国家还是朝鲜,都看不到这样的外贸导向的城市甚至可以说是城市群。罗宾森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也是北京,不知道继续往北走会看到什么?
“你去过苏联,而且也去过朝鲜?这在西方经济学家里可不多见。”
在北京,罗宾森与陈沄会面。
罗宾森:“我去苏联是1957年,朝鲜是刚去,今年56月份。实际上,我非常想对比朝鲜和中国,这两个东方文明圈里的社会主义国家,还好,这两个国家我都是1959年访问和考察的,时间相近,可以认为我在同一个时间切面上考察这两个国家的现状。”
陈沄:“你在1942年就写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随笔》,看起来你在西方的经济学家里面,对马克思的经济学理论做了很深入的研究,所以研究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也很合理。不知道你对朝鲜和对中国的经济现状是如何看的?”
罗宾森:“在朝鲜的考察,我得到的初步结论是,朝鲜这样的国家,我觉得中国也可能是,他的经济运行是不适宜套用现在的任何经济类型和经济理论的。朝鲜整个国家现在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我称之为弥赛亚状态。”
罗宾森认为处于弥赛亚状态中的朝鲜,近几年确实发展得不错。中国最后一支成建制的人民志愿军部队在1958年全部撤出朝鲜。而美国,在19521956年一直保持着从朝鲜不断撤军的趋势,而且撤军人数占总驻军人数的比例和中国是保持着同步的。但是在1956年11月,由于匈牙利事件的影响,美国从朝鲜撤军的计划在1957年停止了。朝鲜境内没有外国军队,南伪国土上却有美军,这让金日成在北方甚至整个朝鲜民族中的声望都非常高。
现在在朝鲜剩下一个联合国军的军部和大约1。6万名美军人员,其中有大约2个团的一线作战部队。
而中国还是按原先的撤军计划,1957、1958年撤出了最后的5万名志愿军。
对于美军耍赖,中方的意见是随意,他不撤军反而还在国际道义上落下口实,而留在那里的1万多美军又不能帮助李承晚统一朝鲜半岛。美军和南朝鲜军敢过三八线,中朝盟约就会立即激活,志愿军再次进入朝鲜。
倒是可以帮助李承晚政府防守北方的攻击。但是中国不支持朝鲜直接武力南下,朝鲜本身也服从中苏的这个意见。
于是,美国在南朝鲜部署的一万多美军以及一个空架子军部,基本上就是纯耗军费的玩意。要说对中国的威胁,最大的是在日本驻扎的第七舰队和在冲绳、台湾的空军基地,南朝鲜的驻军可以忽略。
总之,南北两个政权已经和平发展了8年了。发展得怎么样呢?罗宾森在朝鲜的考察笔记可以说明问题。从罗宾森所看到的情况,他认为北方的发展状况远远好于南方,如果南边那个政权没有做出什么重大的政治和经济改革,过上1020年,北方就要统一南方了。
“弥赛亚状态是我自创的名词,“弥赛亚”是基督教的宗教名词,可这个词在这里是一个贴切的比喻。整个国家的国民,普遍对国家的领袖保持着高度的信仰,在国民眼里,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不是一个民选或者官选或者继承而来的国家元首,而是一个救世主。这种纯粹的、绝对的信仰意味着国家的国民对这个领袖以及整个政府有极高的服从性,这在国家和民族发展的初期,会对经济发展造成一种特殊的效应。”
罗宾森解释她的“弥赛亚理论”。
陈沄:“原来你说的弥赛亚状态是这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算是一种好的状态。”
罗宾森:“当然不可能永远保持弥赛亚状态,而是在一个时期之内。朝鲜现在正处于弥赛亚状态,在苏联曾经有一段时期,我认为也处于弥赛亚之中,当然我去苏联考察的时候这种状态已经消失了。对于处于弥赛亚状态的国家,我认为的是他们应当利用好自己进入状态的这个时期,尽可能地做更多的事。”
陈沄:“我还是震惊于你所说的弥赛亚状态理论。这既不符合你们西方的自由经济原则,也不符合马列主义的历史发展观。”
罗宾森:“但弥赛亚状态是一个客观事实。而且,我从广东、湖南、湖北到北京,沿途的考察似乎在说明,你们虽然之前未了解过弥赛亚理论,但行为却符合弥赛亚时期的行为,而且,你们在为后弥赛亚时期做充分的准备。”
陈沄:“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弥赛亚了。罗宾森女士,你在《不完全竞争经济学》里写的‘不满足完全竞争条件的市场形式’,如果考察的对象不是30年代的经济体而是现在,那么会有什么不同吗?”
罗宾森:“不完全竞争市场最先包含的是垄断市场,这在西方和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中都提到了,也就是所谓的垄断资本主义,市场上只有一个竞争者。但除此之外还有买方垄断,市场上只存在唯一个买方,但是有许多供给厂商。而垄断状态有时候不只包括市场上只有一个竞争者的情况,还有双头垄断和寡头垄断。如果从终端产品涉及的产业链出发,那么其实还包括竞争性垄断。”
陈沄:“垄断和寡头垄断,会是所有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最终结局吗?”
罗宾森:“这不是最终结局,因为寡头垄断或者垄断最终会让国家崩溃。如果一国没有最终走向崩溃,或者反复从崩溃中又恢复过来,最终会产生的稳态制度是:国家干涉下产生的伪自由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