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如怔在那里。
“他……他怎么一个人……”
“逃走了也是好事。”柏灵低声道,“听说越州府通缉从今年年初就开始全国悬赏,搜捕他的下落了。如果不是在过见安江的时候猎鹿人认出了他的刀,恐怕也没人想得到他会一路北上。”
少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柏灵又接着道,“过两天官差会送我们去涿州。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我们还得专门到涿州府衙门录口供。”
“……不可能。”李一如皱紧了眉头,“我不信牧大哥他——”
“我也很惊讶。”柏灵轻声道。
两人沉默了片刻。
李一如烦躁不安地抓起了脸,“我记得他之前说,他妻子和女儿在涿州,所以才要——”
“如果他能想想办法,盗两匹粮队的马交替前行,那估计五六天就能到涿州城下,”柏灵轻声道,“等我们也到涿州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和妻女团聚了吧。”
李一如看向柏灵,“他犯了什么事?”
“……说是有逆党嫌疑,”柏灵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也是听常将军说的,说有人查出,他替前朝的沁园太子余孽办事。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趁着上元节人心散漫,潜入私家宅邸,屠了当时被革职在家、等候查办的前越州知府一家,十几口人无一幸免。”
李一如的眼与口同时张大了。
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牧成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这张脸,和一个杀人如麻的通缉犯联系起来。
第四十五章靖州
这一晚,李一如没有再说什么。
少年独自咀嚼着人生里头一回遭遇的“背叛”滋味,难过得睡不着觉,他回忆着这一路上和牧成、柏灵彼此照料的情形,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心痛。
柏灵也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但并不是因为难过。
相反,她再一次感到了某种难言的激动。
今晚在常胜那里,她再次听到了父亲和柏奕的消息——在离开平京之后,这两人实在太耀眼了,不论走到何处,都难掩二人的光芒。
柏灵问常胜,随军的医官中是否有从南方来的父子。常胜答有,且很快猜到了柏灵要找谁。
柏奕化名林白,柏世钧化名林怀真,他们二人在离此地最远的靖州。
虽然随军定居靖州不过一年有余,两人却都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夫了。
林怀真老了,大部分时候都驻守在靖州的大本营里行医,军营里的药材一部分是百姓和当地的乡绅捐赠的,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官府的调拨……总之比当年太医院还要充盈。
毕竟,从前在宫里拿药,还需要经过王济悬的审批。有时候被刁难得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找秦康老爷子出马,多多少少匀出一点儿。
如今却不用了。
在靖州,因着金贼一向的侵扰,军民之间一向生死相托。春夏之际,军医也往往走访民间,为百姓做些诊治,柏世钧乐得如此——因为大部分由百姓和乡绅们捐赠的药材,他都可以随意取用。
他只需要按着实际情况登记药材的取用情况,写好病例和药房,再让病人自己按下手印即可。军中的药房每半月会招医官们聚在一起,把账目里不太清楚的地方对一遍,以防止错漏。
他不必走军中的繁琐手续,也没有谁跟在他后面找茬。
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柏灵能想象到柏世钧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得有多如鱼得水,光是听常胜描述,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常胜是在抚州偶然遇到柏世钧父子的,当时这两人已经在申集川的军中行医半年有余。
见二人医术了得,常胜便向申集川把二人要到了自己这里。
但那时他对两人的身份还一无所知,然而巧合的是,就在接柏世钧父子到靖州后不久,几位来自涿州的大夫主动投奔,愿到靖州的前线来诊治伤兵。
对这样的医者,常胜一向是欢迎的,他喜欢也敬重这些将个人安危置于家国之后的大夫。
就在这之后的某天,他没有事前打招呼,便引荐这些涿州来的大夫直接来军中与军医们相见。
结果众人一见林怀真,当场瞠目结舌,欢欢喜喜上前,一口一句“柏太医你没死啊”。
柏世钧大为窘迫,一时愣在那里,等反应过来,才捂着脸落荒而逃。
常胜惊讶极了。他派副官去追柏世钧,以免出事,自己则向几位涿州来的大夫询问了详情,这才知道,原来先前江洲闹白缠喉的时候,这几位大夫便与柏家父子日夜相处,彼此早就熟稔了,绝不会认错。
等听完涿州大夫们讲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常胜才知道了父子二真正的身份。
对平京的柏家,常胜早有耳闻,不仅因为当年屈贵妃曾在信中提及柏灵,也因为后来申集川和他讲到过自己在京城的遭遇。
于是当晚,他再次邀请几位大夫到帐中共叙。
柏奕开口向众人解释了苦衷,其他人才恍然大悟,于是心照不宣地共同守着这个秘密,也改口喊着“林大夫”,再不提前尘往事了。
这件事也听得柏灵心有戚戚。
靖州是大周版图中离京最远的地方,虽然面临着随时与金贼作战的危险,却也少了许多在平京时不得不顾及的弯弯绕。
或许这本身也是一种逆向的筛选,会在这个时刻选择主动来到这里的人,本身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在正式以林白这个名字加入了常家军的队伍之后,柏奕组建了一支大约二十几人的医疗小队,在战时的后方搭建了简陋的野战医院。
他用一套陌生而简练的方式处理受伤士兵的伤口,这一套流程正是他当年在太医院时强调的“无菌环境”——因为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细菌感染,大大降低了士兵的死亡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