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即便将来一切在劫难逃,”衡原君低声道,“也是李代桃僵。”
柏灵坐在那里,一开始还没有完全明白,但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这个故事的答案。
“原本的计划是,送去北方。”衡原君轻声道,“送去离平京最远的靖州,即便将来事情败露,靖州以北就是雪原,能够给那个孩子藏身的地方,何止千里万里……
“不过事情还是出了一些变数,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败露了。
“建熙帝当时登基已经快二十年了,手段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高明。”衡原君的脸上始终带着浅笑,“他知道沁园里的人,要趁一个机会将孩子送出去,所以就干脆给了这个机会,在建熙十七年的那天晚上,留了一个自由出入皇城的口,让他们把孩子,送出去。
“其实这件事,在老皇帝的眼里,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不同。从沁园化为囚笼的时候起,那个孩子的命运就注定了——送出去或是留在里面,结局都是一样的,无非只是,死法不同而已。”衡原君轻声说道。
突然之间,兰芷君先前的话窜入柏灵的脑海。
——“你以为你能保住他们,但实际上你只能为他们选择一个死法。”
“或许对当时的皇帝来说,送出去了,反而更好动手。”衡原君轻声道,“但他没有想到见安阁旧部护卫少主的决心,也没有想到自己鹰爪的无能。”
“那个孩子……逃出去了?”
“逃出去了,但也没有逃出去。”衡原君望向柏灵,“他只是逃出了皇宫,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平京城。
“那个冬天,京城起了时疫,被宣布得病的都是在秋天出生的孩子。”衡原君轻声道,“杀了多少人呢,这笔数字,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记下来过?
“后来他们终于按图索骥,找到了一个身上还裹着沁园绣帕的婴孩。斩杀了这一个,京城的时疫也就灭了。”
柏灵衣袖里的十指握紧了。
“……那个孩子,后来去了百花涯?”
衡原君点了点头,“那个孩子,被藏在百花涯里,百花涯能藏污纳垢,自然也能藏得住一个人畜无害的孩童。
“见安阁中,从此有一支极小的队伍,负责照料这逃出生天的血脉。当时建熙帝仍旧对这孩子的下落抱有孩童,所以平京之外,各地都在搜查来历不明的、带着婴孩的车马。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衡原君低声道,“皇帝怎么会想到,他一心想要诛杀的那个孩子,就躺在他自己的金库里头呢?”
衡原君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他轻咳了几声,又接着讲了下去。
“这是在外面的那个孩子。”衡原君低声道,他拿袖子掩住口鼻,等到这一阵的咳嗽过去之后,又开口道,“我们再来说说在宫里的这个。”
“从建熙十七年秋到建熙三十五年夏,这十七年间,他过得很好。”
“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柏灵轻声问道。
“没有。”衡原君低声道,“囚禁这件事……有时候是需要对比的,人总是要见过外面的世界,才会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生下来就被告知只能待在一个地方,久了倒也不难过,会习惯。
“唯一让他揪心的事情,”衡原君低声道,“是每天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里都有一碗药,宫人们会站在一边盯着他父亲把这碗药喝下去。
”在建熙三十五年之后,“衡原君笑着道,“这碗药轮到他开始喝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从容离去
“……这是你现在总是生病的原因吗?”柏灵低声问道。
“大概吧。”衡原君轻声回答。
“陈翊琮即位以后呢?”柏灵又道,“药还继续吗?”
衡原君笑了笑,“停了。”
柏灵点了点头。
“所以……建熙三十五年夏,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衡原君也点头,“临终前,父亲拜托我照顾好他,这是这些年来他对我最后的希望。”
柏灵静静地听着。
她望着床榻上的衡原君,即便是此刻,她依旧觉得衡原君看起来和建熙帝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尤其是当他双眸低垂,脸上带笑的时候,那种对万事万物的冷漠和无情,与当年的那个暴君如出一辙。
柏灵移开了目光,或许这并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情态。
“衡原君一直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兰芷君,”柏灵微微侧目,“从来……也没有人告诉你?”
衡原君没有回答,只是轻声感叹了一句,“所以才说,对弈者有时候也是他人棋盘里的棋子嘛……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你能想象吗?”
柏灵没有说话。
但这个问题在此刻忽然令她觉得有些刺痛。
如衡原君所说,一夜之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昔日的身份忽然破碎,他成为了他自身的傀儡。
恩师、慈父倾注的友爱和关切到底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为了保护那个在百花涯里真正的陈书白……他不得而知。
甚至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的叮嘱里也没有衡原君自己的位置。
柏灵轻轻吸了一口气,“难怪你要说你没有名字。”
“在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我才真正和兰芷君有了接触。”衡原君轻声道,“他似乎自幼就知道我的存在,迫切地想见到我,但我一直在宫中,这是做不到的事。”
“你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兰芷君呢?”柏灵轻声道,“……你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