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原君何必在这里和老夫装傻。”孙北吉轻声道,“先前皇上对你颇为信赖,免你禁足之苦,往你这里送过诸多御前的卷宗。”
“我都是遵照旨意读的,并没有强要。”衡原君答道,“且看完之后,从来都是原样送回,不会留抄本。”
“究竟有没有留过,我们稍后就知道了。”孙北吉声音平淡,“今日将你带回这里,是我有话要问你。”
“阁老请问。”
“眼下证据确凿,抚州、大邺一带的匪患,和见安阁的关系千丝万缕,你却一口咬定自己对一切一无所知,”孙北吉看向衡原君,“你觉得,单就这样的口供,能保得下你自己的这条性命么?”
衡原君叹了一声,“该交代的,四年前我已经向皇上交代了,这四年来我近乎与世隔绝。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如今皇上若是想杀我,什么样的理由不可以呢。”
孙北吉淡然笑之,“即便身在内廷,也一样能和外人下棋……这样也算与世隔绝吗?”
衡原君微微颦眉,“孙阁老偷听了我与柏司药昨夜的谈话啊。”
“衡原君,”孙北吉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老夫已经开诚布公,你如果还要继续装下去,那今日这场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衡原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孙北吉目光凛冽,“当年送出宫的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衡原君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而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阁老是笃定……我一定会知道。”衡原君问道。
“你当然会知道。”孙北吉沉声回答,“在外,大家都觉得你是建熙三十五年才真正接手的见安阁,但在沁园太子最后还在世的那四五年,他的情况如何我很清楚。那样虚弱的一个病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心力再去辖管见安阁这样庞大的组织。
“从那时起,接手见安阁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孙北吉轻声道,“当初他们冒死也要保护的那个孩子,会到你这里就彻底不管么?”
“这完全是两件事啊,阁老。”衡原君望着远处的院子,“您是不是忘了,当年那个孩子被送出宫的时候,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婴孩。这天下之大,就算我得知真相之后也一心想找到那人的下落,可搜寻一个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藏匿人海的陌生人谈何容易。
“那么,我也救不了你。”孙北吉缓缓站起了身,“按皇上的旨意,倘若你在这件事上消极怠惰,那你和你那些部下的性命也就不必再留着。”
原以为衡原君大概是要改口,未曾想,他竟是慢慢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
“也好。”他轻声说道,“那我在父亲临终前答应了他的事,也终究是办到了。”
……
京兆尹衙门里,郑密正在和自家的小女儿在衙门后面的院子里的玩躲猫猫。
先前公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白天累得够呛,夜里也睡不着,这几日内阁那边下令面壁思过,所有的工作全部暂且移交出去,郑密反倒是真的舒舒服服地开始了休息。
他把头靠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大声喊道,“藏好了没有啊?”
东南角的方向,传来一声稚嫩的“好啦!”
郑密抬起头,朝东南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见假山后面露着一截裙角,小姑娘好像是也现这裙角露了馅儿,在假山后面轻轻一抽,衣服角又不见了。
“那爹可来找啦!”
郑密没有往东南边去,反是先往西边走了几步,装模作样地四处走走看看。
假山后面的小姑娘从石头缝后面往这边望,眼睛笑成了两条缝,勉勉强强没有笑出声音。
“是不是藏这大水缸后面啦?”郑密动作夸张地拂开角落里旺盛的绿草,“没有啊……哈哈,我都看见你了!是不是藏这边砖墙后头啦?”
郑密一惊一乍地往墙后跑,然而才一转角,他正想再喊一声“怎么又不在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那里——
院子外面的甬道上,有宫人正面色冷峻地朝这后院的方向走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一个答复
郑密迅褪去了脸上的笑容,肃容挺身,掸了掸两袖,然后颦眉等在原地。
小姑娘在假山后看了一会儿,笑哈哈地悄然走到父亲身后,突然伸手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爹,我在这儿呢!”
郑密连忙回过头,对不远处的下人挥手,让他们把女儿带下去。
小姑娘有些疑惑,想要用力挣脱仆人的手,但还是聒噪地被抱去了别处。
郑密站在原地等着宫人走近。
那宫人在相离四五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郑密,勾嘴角轻提,温声道,“阁下就是郑密郑大人吧。”
“是。”郑密答道,“几位公公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们是奉袁公公之命,来传话的。”为那人笑道,“这几日郑大人也在衙门里闷坏了吧?”
郑密也笑,“这就不用袁公公操心了。”
“这话说的……多生分哪。”那人轻声道,“教坊司那边,袁公公已经亲自训斥过了,二十多个孩子现在由宫里出面,在民间找合适的人家领养,郑大人不用担心她们的去处了。”
郑密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其他的花窑呢?”他问道,“教坊司打算怎么查?”
那宫人又笑了一声,“郑大人一向是明白事理的,有些事情,你急也急不得。”
“公公什么意思?”
“您别忘了,百花涯说到底是教坊司的地界,您是平京百姓的父母官,教坊司里头管着的那么些个罪属,万一牵扯出什么大案来……那郑大人您是多少张嘴都说不清楚的。”那人仍旧柔声细语,“但这一次郑大人闯百花涯,毕竟是一片好心,事情捅到了内阁那里,孙阁老又偏偏有心安抚,上头的好意,您得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