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刚歇,国子监的朱漆大门在初阳下泛着暖光。
文帧秋立于明伦堂前的青玉阶上,晨风拂动她杏色官服的广袖,腰间青圭戒尺在走动时出清越的碰撞声。
三百学子端坐堂下,鸦雀无声——这些镜花遗民的后裔们仍保持着千年古礼,髻束得一丝不苟,案头整齐摆放着《周礼》《乐经》,只是眼中藏着掩不住的求知与困惑。
"自今日起,国子监改制。"
戒尺敲击紫檀案几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文帧秋手腕轻转,戒尺尾端的五色丝绦突然无风自动,赤、青、黄、白、黑五色流光在空中交织成"礼、乐、射、御、书、数"六个篆字。学子中传来压抑的惊呼——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开场。
"诸位学子且看。"文帧秋侧身让出视线,身后垂落的星纹绡帘幕突然亮起。只见绡上浮现出一幅巨大的"六艺星图",二十八宿的银线将天穹分割,而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竟分别对应着天干地支的方位。更奇妙的是,每个星座旁都浮动着相应的器物虚影:角宿旁悬着编钟,亢宿畔列着弓矢,氐宿下铺展竹简
"礼者——"她指尖点向心宿方位,那颗红星突然大放光芒,"非跪拜叩之形,而在敬天爱人之心。"随着话语,星图中浮现出种种景象:农人祭天时捧起的第一把新谷,将士出征前对家国的叩拜,甚至现代学堂里师生互致的鞠躬礼。最后一幕定格在苍梧书院旧址——十位穿越者初见时,彼此郑重的拱手。
堂下开始骚动。一个胆大的学子突然站起:"祭酒大人!这与《周礼·春官》所载的礼制似乎多有不同?"
"问得好。"文帧秋不慌不忙将青圭戒尺横置案上。只见尺身渐渐软化延展,竟化作一柄通体碧玉的七弦琴,琴轸上还缠绕着那五色丝绦。"今日第一课,我们不论《周礼》,先问诸位——"她右手虚按琴弦,"何为乐?"
未等回答,琴弦自振。第一个音符跃出时,檐角悬挂的铜铃齐齐共鸣。这旋律全然不同于《韶》《武》的庄严肃穆,起调如清溪跃涧,转承似松涛过岭,高潮处竟有金戈铁马之音,最终又归于雪落棠梨的静谧。最奇妙的是,随着乐曲进行,星图上的器影开始重组——编钟旁浮现钢琴轮廓,弓矢边映出火铳虚影,竹简上流动起电子文字
学子们瞳孔震颤。他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可当副歌段的笛声响起时,不少人下意识跟着轻哼——这旋律仿佛早已刻在血脉深处。后排有个少女突然泪流满面,她说不清为何哭泣,只记得梦里常有相似的笛声。
曲终时,一片棠梨花瓣凭空飘落,正落在琴徽之上。文帧秋拈起花瓣轻笑:"此曲名为《棠梨煎雪》,取意君子和而不同。"她忽然将花瓣抛向星图,花瓣穿过虚影的刹那,六艺星图轰然扩展,化作一幅浩瀚的文明长卷——从甲骨文的祭祀卜辞,到敦煌壁画的飞天乐舞,直至现代交响乐团的演奏场景,尽在其中。
"真正的礼乐"文帧秋抚过琴弦,奏出一个清越的泛音,"当如这棠梨,历霜雪而芬芳愈烈;似这星轨,经千年而光芒不灭。"
堂外阳光正好,照得她手中玉琴通透如冰。有细心的学子现,琴腹内里隐约流动着金色纹路——而海棠社的亲传弟子们却知道:那分明是碧心鉴的"破妄诀"符文。
三日后辰时,九声礼炮响起。
君子国使团的玄鸟车驾碾过海棠郡朱雀大街,青铜车辕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为的叔孙通昂立于车头,雪白须梳得一丝不苟,头顶青玉冠的璎珞纹丝不动——那是君子国太常独有的"定风冠",据说能镇住最狂躁的礼乐之气。
"海棠郡国子监祭酒,恭迎君子国太常。"文帧秋按礼制立于阶前,青圭戒尺悬在腰间,却故意未着官服,只一袭月白深衣。她身后的帘幕全部换成了星纹绡,透过半透明的绡纱,隐约可见那幅会流动的六艺星图。
叔孙通的目光在星图上停留了三息,眼角微微抽动。他抬手示意,随从立即捧上一个紫檀木匣。开匣瞬间,殿内温度骤降——匣中躺着一卷泛黄的竹简,简上"雅乐正音"四字竟是用朱砂混合鲛人血写就,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听闻海棠郡复兴古礼。"叔孙通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铜鼎,"老夫特来请教——"他突然提高声调,"不知贵国可还识得《大韶》之音?"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大韶》乃舜帝之乐,孔子曾言"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但自战国烽火后就再无人能奏全本。玉晓熙在玉座上微微前倾,星玺已滑至掌心,却被慕洛筠一个眼神制止。
文帧秋缓步下阶,青圭戒尺不知何时已化作玉笛。"《大韶》九成,有凤来仪。"她将笛子横在唇边试了个音,"可惜——"笛身突然指向叔孙通带来的古琴,"大人琴上第七弦,用的是黑齿国血蚕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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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面色陡变。他身后乐师抱着的焦尾琴上,第七根琴弦正泛着暗红光泽——那是用黑齿国秘法炮制的"惊弦",一音可乱人心智。
童芷语从殿角阴影中走出,苍璧星盘在她掌心旋转如月。"《开元占经》载:《大韶》对应昴宿,奏时星光如雨。"她指尖轻弹,星盘投射出的虚影中,毕宿竟亮得刺眼,"而此刻毕宿夺辉——这是《武宿》杀伐之音!"
叔孙通突然抚掌大笑:"好个星象解乐!那便请海棠郡奏一曲真正的《大韶》!"他猛地掀开琴囊,露出通体漆黑的雷音木古琴。当第一个音符炸响时,殿内烛火齐齐熄灭,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琴声里藏着金戈铁马,隐约能听见战场哀嚎——这分明是失传已久的《武宿》战乐!
文帧秋不慌不忙摘下鬓边玉簪,在青圭笛上轻轻一划。清越的笛声如银瓶乍破,瞬间刺破肃杀之气。更奇妙的是,笛声引动了星纹绡帘幕上的星图,二十八宿的投影开始重新排列。
"请诸君身临星境,品悟韶乐真意。"童芷语已展开星盘结界。众人眼前一花,竟已置身于露天高台。夜空不知何时降临,真实的星辉与星盘虚影交织,昴宿正悬于天顶。
文帧秋的笛声忽转空灵。每个音符都精准对应着星宿明暗——当昴宿闪耀时,笛声如清泉漱玉;参宿亮起处,曲调化作风过松林;而毕宿光芒每被云层遮掩,笛音就沉入大吕之浑厚。最震撼的是,随着乐曲进行,星纹绡从她袖中源源不断飞出,在夜空里织就《尚书》记载的景象:凤凰振翅,麒麟献瑞,甚至还有一株巨大的流苏茶树在星光中开花结果。
叔孙通突然跪倒在地。他怀中古琴的第七弦"铮"地断裂,弦上血丝在月光下显形——那根本不是蚕丝,而是一缕用咒术炼制的黑!
文帧秋收笛入袖,一片棠梨花瓣恰好落在叔孙通颤抖的肩头,"《大韶》真意从来不在曲谱,而在"她指向心宿二那颗红星,"敬天爱人的赤子之心。"
观星台四角,不知何时已站满国子监学子。他们手中或持笙箫,或捧钟磬,在礼乐席弟子译萱带领下,齐奏的正是三日前那《棠梨煎雪》。童芷语的星盘此刻化作一面巨镜,将乐声与星辉折射向全城——东城织机随之律动,西城铁匠停锤聆听,连北城粮仓的稻穗都沙沙应和。
叔孙通的老泪滴在断弦上。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师父指着残破的《乐经》说:"雅乐已死。"而现在,他听见了心跳般的鼓声——那旋律确实不是《大韶》,却让他想起第一次触摸琴弦时,指尖传来的,生命的震颤。
“礼乐是可以复原的吗?”他惘然自语。
"不是复原,而是新生。"文帧秋收琴而立,"真正的礼乐,当如星河——亘古流转,却日日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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