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她至少没有丧失理智。”安鹤说。
“不不,这不是好事。”闻野忘摊开文件夹,上面夹着两张照片,“先前我们解剖了尸体,感染者死亡时,血管、肌肉脉络、大脑全部附着要么还鲜红、要么已经枯萎的菌丝。普通人根本无法接纳这些神……菌丝,所以,就算闵禾有所好转,放着不管绝对会出岔子。”
闻野忘抬起照片,明晃晃的尸体就这样呈现在两人面前,其中大脑和脊椎部分的菌丝最为集中,使得鲜红的部分看上去像是一只血红水母。
安鹤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人即便是死了,也不再成为人,仿佛成了一个会动的培养皿。
闵禾盯着那张照片,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她只是情绪低落了一会儿,从未想过有这样的后果。
“瞧,三个小时就能长成这个模样。如果闵禾已经出现了症状,那很有可能已经中招。”闻野忘收起了照片。
“你是说,菌丝已经侵入我的身体?”
“对,可惜我们的检查仪器识别不出它。它从侵入的那一刻起就会伪装成身体的一部分。”闻野忘神色很凝重,哎呀了一声,直接叫来了医疗队。
安鹤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闻野忘看上去好像并不希望闵禾就此死亡。
此时的闵禾陷入了沉默,安鹤低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人的神态,她救了闵禾一次,但[寄生]的天赋并不能直接阻止感染,不然她早就出手治愈患者,切断传染源了。
反而是闻野忘的研究更加科学权威,闵禾的躯体里,可能已经附着上菌丝,没有伤口,完全不知道菌丝藏到了什么地方。
闵禾不是舱茧,不能跟神血融合,也没有安鹤这样的本领可以直接跟神明叫嚣。
不知道是不是幸存者心理在作祟,安鹤生出一些无力感,皱起了眉。
她不喜欢闵禾,但倘若闵禾死在神明手上,她会感到同类被侵入者杀死的愤怒。
“所以,我没有办法治疗了吗?”闵禾这句话是咬着牙说的。好似一个满腔抱负的人突然患上绝症,诊断永远都来得猝不及防,不会给人心理准备。
闻野忘转向门口,轮椅咯吱咯吱地响,她握住门把手:“如果你已经发病了,那就无药可医。但我还是想抢救你试试,现在我们缺人手,能保一个是一个。”
“怎么抢救?”
“机器检查不出,就靠人眼,如果你同意,我准备一场手术,剖开你的皮肉,查一查脊椎和脑部,把菌丝挑拣出来。”闻野忘回过头,语气竟然前所未有地认真,“你听也知道,这个方法风险很高。假如你不幸死了,也只是和现在的下场一样。”
安鹤几乎是立刻就绷直了肩,闻野忘如果有问题,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好像是把猎物端上灶台一样,让人感觉到恐慌。
她死盯着闻野忘的面容,瞧上去全是可疑之处,又仿佛没有可疑之处。
但是,不接受手术,闵禾不也是死路一条吗?
闻野忘按下门把手,从缝隙间,安鹤看到医疗队和研究所的人已经全身包裹,守在了门外。闻野忘回过头:“怎样?接受手术吗?你还是活人,我让你自己做决定。”
闵禾思考了好长一会儿,最后,她抬起头问安鹤:“你觉得,我应该接受吗?”
安鹤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请问薇薇安长官,你觉得,我对第一要塞还有作用吗?”
闵禾问的不是是否有救,而是活下来还有没有作用。
没有等到安鹤的回答,闵禾自顾自地说:“如果我活下来也失去了作*用,还是要在第四军队等死的话,那还不如趁这三小时出塞,多杀几个骨蚀者,轰轰烈烈同归于尽,也比在手术台上死去更好。”
安鹤一时语塞,看来第四军队的分组对闵禾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闵禾的信念产生了动摇。难怪被感染了。
生出感慨的同时,安鹤对英灵会的人感到无语,这些人似乎天生有一颗爱当牛马的心。
可是,闵禾为什么要问她?是要她的一个认可吗?她又不是圣君,只是一个竞争者,自己的认可对闵禾来说有什么意义?
门口,闻野忘已经在交代外面的人两种应对方式,如果控制不了,就收尸销毁,如果能抢救,就尽力抢救,闻野忘似乎真的有救人之心。
安鹤收回目光站到床边上,正对着闵禾:“如果你问我的意见,圣君和我说过了,你是第四军队的防线。”
“我知道这个安排,你不用重复……”
“不。”安鹤打断闵禾,“我觉得你不知道。我认为所谓防线的意思,就是相信所有人都意志薄弱背叛了人类,而身为防线的人不会。”
闵禾诧异地抬起脑袋。
“我不知道圣君是不是这样想,但我确实这样理解。”安鹤说,“你很优秀。”
安鹤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闵禾,自己来到第一要塞,遇到的第一个劲敌就是她。这人敏锐、韧性超强、又敢当着圣君的面怀疑自己。要不是骨衔青跟自己配合演戏,自己又身份特殊,早被闵禾揪住了把柄。
这个狗鼻子,安鹤深恶痛绝。
但是,这个对手是优秀的对手,安鹤不会否认这一点。
她摊摊手:“而且你还守着第四军队的人,接下来还需要守好她们。”
安鹤更想说,闵禾你从没有踏出过第一要塞,见识过外面的社会吧?被划分到弱者队伍就要死要活的,真没出息。
如果是她,她就不会。在她眼里,第四军队就算是弱队,那也需要被守护,而不是被嫌弃。
安鹤单手叉着腰,内心为自己心智略胜一筹而感到骄傲。
可惜她不能明着说出来。
闵禾的脸色一变再变,从安鹤眼里读出了赞许的同时,又读出了炫耀,于是闵禾停留在一个很凶的表情上。她撑着床沿,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用力绷紧,直接以一个利落的姿势翻下了床:“你说我很优秀?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闵禾嘴上说着,弯下腰穿鞋,起身的时候已经收敛起扬起的嘴角,走向闻野忘:“闻教授,做手术吧。”
对手的认可似乎成了点燃的火药,闵禾站得笔直,她还不能死,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安鹤的后面。哪怕安鹤是天才,她也可以比安鹤活得更长久。
“手术我也去。”安鹤神色一变,快速蹬好鞋子。
“你去做什么?”闻野忘回过头拦住门口,小声说:“薇薇安,不是我提醒你,你虽然身份特殊,但得离闵禾远一些,小心神血有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