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暗中揣测,静候塞赫梅特的下文。
“你知道她来自哪里吗?”塞赫梅特开口,她不是真的在问话,这是一句导向思考的引言。
安鹤怔了怔,摇头。
塞赫梅特这句引言真是恰到好处又威力巨大,安鹤刚刚为骨衔青的辩驳,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
安鹤真的不知道。
是了,她从未了解过骨衔青。心情随着这个提问陷入片刻的低落。
塞赫梅特已经自顾自讲述下去:“骨衔青来路不明,五年前她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据我们安插在各个要塞的卧底汇报,她从未加入过任何要塞。”
塞赫梅特顿了顿:“这意味着,她不属于这里,很可能从外界而来,外界,那片弥漫着黑雾的土地。以前,我们的探索队全副武装也无法从里面全身而退,而骨衔青来这里时手无寸铁,她毫发无损地走过来了。”
安鹤感觉手心出了点汗。
这个被骨衔青回避、且安鹤从未细想过的问题,就这样被塞赫梅特放置到了台面上。
“她怎么做到的?”安鹤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可能因为,她不是纯粹的人类,而是个特殊的嵌灵吧。”塞赫梅特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份文件夹,“这恰恰是奇怪的地方。这种与众不同的演化从未在人类中出现。其一,无论嵌灵再怎么强大,总有一个召唤范围和时限,超过了两者的阈值,嵌灵就会自动消失。但是,骨衔青例外。”
“我们曾经关押了她两天,两天内,她从未消失,这个时间已经远远大于我们的最长纪录。她的本体也不在第一要塞。”塞赫梅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安鹤,“你与她有过接触,见过她的本体吗?”
安鹤再次摇了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
而且,骨衔青说过,如果作为嵌灵的她消失了,那她也就不存在了。
“我想也是。”塞赫梅特两指夹着文件夹右上角,从中快速抽出一张报告:“闻野忘抽了她的血,做了研究,她的血液很奇特,其中有一点让我在意。要知道,至今所有的嵌灵体都是母体变异和演化的结果,基因已经和普通人有细微差别。”
“所以,无论我们的实验做到什么程度,都需要一个嵌灵体的基因来辅助,要么是繁衍,要么是克隆。但是,骨衔青血液里的遗传基因跟我们的嵌灵体完全不一样。”
那张纸,被递到了安鹤面前。
塞赫梅特饶有兴致地开口:“看看她的检测报告。”
安鹤抹掉手心的汗,接过了那张纸。她不用留意纸上的专业名词,视线落到了最后一个方格,那里写着检测结果。
塞赫梅特缓缓说出上面的文字:“她的基因更接近普通的人类。”
没有演化过的人类。
怎么会?安鹤翻来覆去地扫视纸张,因为震惊,胸腔中的气流仿佛无法再通过鼻子交换,安鹤张开了嘴,小声地吸气。
骨衔青有嵌灵,有天赋,怎么会是普通人类?安鹤从未想过。
“很惊讶?”塞赫梅特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安鹤,“当初我比你更加震惊。确切地说,骨衔青曾经是普通人类。所以闻野忘一度认为,普通人也可以获得人类嵌灵获得某种形式上的永生——我们做了一批实验,全部失败。”
纸张被抽离,安鹤捏过的那一角变得皱皱巴巴,塞赫梅特将它抚平:“闻野忘是信徒,当科学的推论失败后,闻教授便提出,这是神明的手笔。只有神明才有这样的创生能力。”
“神明……”
塞赫梅特简短解释:“你不信教,想必也没有接触过教会,《古神新经》里认为神明有一些代行旨意的信徒,被称作红衣使徒。骨衔青的情况完美符合,她是神明的杰作。”
“但是。”塞赫梅特敲击着文件夹的硬壳,“她的到来让我恐慌。如果真像教义里恩赐人类的神明,这样的使徒最终应该造福人类。可骨衔青完全没有。
“她攫取人类记忆如囊中探物,熟知这座城市的大多数机括,我们研究那么久的壳膜机制都一知半解,她却熟门熟路摧毁了巴别塔上的探照灯,熄灭的21区从此出现故障。”
安鹤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在塞赫梅特视角,骨衔青犹如一个拥有毁世能力的魔鬼,阴云一样笼罩在众人头顶。当安鹤真的听进去圣君的言论站在这个视角时,她才切身体会到骨衔青带来的恐惧。
“这就是问题所在。”塞赫梅特将文件夹甩在桌子上,“借走我的军队,破坏壳膜,引来骨蚀者,盗取舱茧——像你这样的舱茧,在未来是我们生存下去的保证。骨衔青却像是不希望这个计划成功,她的所作所为对我造成了威胁。”
塞赫梅特气质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双威严的眼眸里蕴含了缕缕杀意:“如果,她是神明的使徒,那我基本可以确认,神明,并非为人类着想的神明。”
安鹤打了个寒颤。
阴差阳错,塞赫梅特的推论结果和她得出的一样——神明并非什么好东西。
但是,圣君的推导不是亲眼所见,而是来自于骨衔青。
“骨衔青……”安鹤不自觉呢喃着这个名字。
“在你到来之前,我一直在想,骨衔青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黑雾注定会吞噬这座城市,那骨衔青的所作所为,无疑加剧了这个过程。剥夺我们的武器,摧毁我们的战士,人类文明倾覆。”塞赫梅特抬起眼眸,问安鹤:“她曾经带走了你,你知道她的目的吗?”
安鹤第三次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
骨衔青从未明确表露过自己的目的。除了毁掉精神装置,锁定闻野忘外,骨衔青接近她、利用她的每一步,都只是藏在幕后的辅助。甚至,还给了安鹤足够的空间自我抉择。
可当安鹤抽离掉自己的行为来看,骨衔青推动两个要塞的战争,毁掉第一要塞壳膜的行为,确实,对人类没有丝毫怜悯。
她再一次想起和骨衔青的浴室谈话,是了,骨衔青早就说过,人类急于发展毫无意义,这人早就知晓了黑雾会到来。
果然,骨衔青跟神明联系匪浅。她们是一伙的吗?将来会毁灭这片土地,引导自己走向神明的怀抱吗?那又何必假惺惺劝她不要阅读古神新经。
还是说,骨衔青刻意提醒,是拿捏住了她越不让接触的越会接触的脾性吗?
诚然,安鹤并不相信塞赫梅特对骨衔青的指控。但圣君的话,无意间给安鹤提了个醒——一个人对你隐瞒目的,要么打算伤害你的利益,要么是善意的谎言。安鹤不觉得骨衔青会说什么善意谎言。一股复杂的心绪在胸口翻涌,好不容易对骨衔青生出的好感都化成了疑心。一旦生疑,就控制不住思考是否所有话都有所保留。
安鹤心尖鼓胀发酸,她开始在脑海里疯狂翻找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