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世界哪怕只是梦境,也太过可怕。
因为人不再是人,只是一昧追逐欲望的恶兽。
负责地铁交通的驾驶员拉下手刹,只为报复就将成百上千的游客抛弃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隧道之中;负责引导教育的幼儿园老师举起球棍,对着让自己火大的孩童肆意发泄情绪;负责端锅备菜的厨师将毒药洒在菜肴中,冷漠注视着顾客将它们吃的一干二净。
最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极恶的浪潮波及了所有人,群体的架构遭到破坏,人们无法互相信任,再也建立不起从前的文明。
留在世间的,仅有猜疑和刀锋相对的本能,化成弱小卑劣的鬼。
我时而是旁观者,时而是受害者,时而是加害者——这样的体验,折磨我了整整一夜,直到通红的火星突然在天边烧起来,衬着梦里的我惨白的脸颊也难得有了几分温度。
紧接着,我自高处坠下。
以死亡迎来终结,从梦里醒转那一刻,我缓缓坐起身,只记得有谁凑在耳侧,说出诅咒的语音,萦绕不散。
外面的天刚刚有了些亮色,我离开自己的房间,穿过无人的街道,随意挑了某处公交站的座位,思路不断整理着那梦境里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用自己的
眼睛记录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见到一位手持菜刀的男子,被骑着电动车的妇人撞倒,他被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心平气和事主搭话。不知为何,我却恍惚看见了另一种发展,两人争执不休,最终酿成流血的惨剧,那惨剧再滋生出更多的怪物——而现在,直到救护车来,他们都没觉得那把随时被人握在手里的刀具,有什么问题。
“纵使手中有刀,只要心无戾气,无坚不摧的刀也是钝铁。”
“纵使手中无刀,只要心怀恶念,温声细语的话也是利器。”
我应声回过头,看着身旁多了位黄衣僧人。
来往来往的人群之中,她醒目得像是烈阳。这人单手持着念珠,对我轻轻施加了一礼。
“心性清净,自然也无恶行,只有善业流淌在世间。”
“此乃极乐,众生终将涅槃,即身成佛的易行道。”
她并没有和我过多交谈的意思,就只留下这句话,我看着那僧人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身影,又扭头看向自己所处的世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我选择了其他的地方,见到了公园里互相嬉戏,彼此之间却无欺凌行为的孩子们,见到了成对情侣挽着手走入结婚登记处,而旁边的离婚登记无人出入,见到了警察局里接到的报案多只是一些走丢迷路的小事,而无任何恶性伤害的事件。
我将这些记在心底,随即,再去拜访了杜维妮一家。
“欢迎。”
为我开门的金发少女,安静地站在庄园的铁门后,她没有穿着那身最标志的哥特风裙摆,而是换了一身素雅的白裙。
她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而来,只是带领着我走到庄园的深处,
这里的麦子长势很好,饱满的颗粒压弯了稻杆,看着如此喜人。稍远一点的地方,两名老人正弓着背脊,在估算今年的收成,而麦田之中,一对带着草帽中年夫妇互相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笑出声来。
“……柯赛特。”
我终于还是叫出了咒灵少女的名字。
尽管很多事还没想起来,但我已经想起了她的事情,想起了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柯赛特双手背在身后,她凝视着那些家人的影子,眼神极为温柔,“他们不是真的,我比谁都清楚。但,我仍然很感谢你把我一起带进来。”
“你曾经说过,哪怕是在这个国家,我是唯一一个拥有理性,还能不憎恶其他人类的特级过咒。”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我觉得我是特殊的,我被主抛弃了,所以才无法去往家人的身边。”
“不过——”秋风吹过麦田,扬起少女金灿灿的长发,她轻声细语道:“我和你好像都弄错了。”
话音刚落,麦田里的那些人影突然变成玩偶堆砌的身影,四分五裂,一只又一只的娃娃错愕地摔在地表,它们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从麦田里挤出来,蹦蹦跳跳围绕在我们的身侧。
我看着少女蹲下身,轻轻抱起其中一只兔子,额头与它紧紧相贴。
“我的知性能保留,是因为那个杀死我的人,对我最恶毒的诅咒被他们承担了。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大家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几百年来,没有变过。”
她发出啼笑皆非的声音,眼泪一滴滴落在兔子的身上。
那粉色的垂耳兔竖起耳朵:“柯赛特!哪里痛?难受?!”
“来玩吧,来玩吧,一起。”旁边扎堆的娃娃发出齐声的邀请。
“……好哦。”流着眼泪的少女微笑着揉揉它的小脑袋,“但是,得先等我一下。”
她这样说着,将小家伙轻轻放下。
画面一转,肢体残缺的娃娃们又回归成了原本的人型,他们扭过头,大声呼喊着柯赛特的名字,每一个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就在那样呼声中,柯赛特回头看向我。
我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看着眼前这一幕,问:“这就是你认可的伊甸园吗?”
“是的,既然主从头到尾,都没有抛弃我。”她轻声呢喃,“那就证明现在是时候了。”
空气满是沁人心脾的麦香,不再是血的气息。我眨了下眼,绕到少女的身后,双手抬起,轻轻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没关系,你去吧。”我说,“毕竟,你已经尽你所能,帮过我了不是吗?”
记忆正在头脑里不断复苏,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柯赛特定定望着我,她似乎一度想要对我说什么,但或许是等得太久,不远处,穿着牛仔衣的男孩奔过来,拉起她的手。
“快点快点,该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