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没回头,但对柜子里的消炎药挑挑拣拣的动作,又慢了些许,“有区别吗?”
“有哦,这家伙我就打算做个基础治疗,让他自己滚到医院去缝针。”这位反转术式医师明明手头干着救死扶伤的事,嘴上却是无谓地爆出不符合职业范畴的话。
听着家入硝子的发言,夏油杰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拿起一瓶消炎药,凝视着上面的文字,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更生气。”
“为歌姬前辈生气?嗯,那我当然会生气。”家入硝子一边回答着,一边甩出三四枚碎玻璃,突然又没头没脑报出一个数字,“三十六人。”
“……什么?”
“是这个月送到我手里的伤患总数。”
埋头工作的少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其中三位嘴上不干不净,辱骂着送他们过来的术师。两位在治疗过程中不配合,展露攻击性。另有九位在不同任务现场导致术师出现伤亡。”
“那些人都有让人火冒三丈的天赋。所以我也会刻意拿些特别苦的药,或者绑绷带的时候多使点力多缠几圈。”
夏油杰:“……”
夏油杰:“这样做就满足了吗?”
“并不。但是—
—“带血的手术刀被放到盘中,家入硝子也着喘口气的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期待着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夏油。”
意想不到的反问让咒灵操纵使短暂陷入沉默,他握着那瓶消炎药,望着病床上的那个人。在他的视野中,对方的轮廓就像是一张纸,无论怎么裁剪,都不会流血。
他闭上眼,重新睁开眼,脸庞上却已经重新挂着笑,把绷带和药物都放在医用手术盘中,“不,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甚至硝子的做法实在是太温和。
温和得有些不像样子。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又要如何呢?
夏油杰的心中还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咒灵操纵使抱着手臂奔赴在各种任务的场合上,率领着日渐庞大的咒灵群体,所吞下的咒灵球的滋味也越发繁杂。
以至于有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术师偶尔会停下脚步,细细审视那些与自己走在不同位置的普通人。
纵使弱者软弱,卑劣,奸诈和不识好歹。
也应该一视同仁地守护下去。
可是……
「真恶心。」
有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
夏油杰摇了摇头,很快恢复成原本镇定自若的模样,忽视了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投入工作状态中。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在阵阵蝉鸣的回响中,那声音却顽强生长着,日渐壮大起来。
夏油杰看见弱者们肆无忌惮享受着温室里的美好。
同时,又因为无知,所以往往能做出极为愚蠢的选择。
因为拒绝配合咒术界的工作,导致术师牺牲;因为个人私利,使用咒物招来大祸;因为迫害、排斥着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催生了更多咒灵的诞生。
这些家伙,把恶意当做排泄物一样丢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还不用为此付出后果。
那自己这样履行着义务的人。
究竟算什么呢?
一次吞服咒灵的过程中,夏油杰感觉一阵莫名的反胃。
明明早该习惯了咒灵的味道,可他却条件反射捂住嘴,整个人撑在墙边,额发散乱地垂下。
作呕的气息从胃部一路翻涌到喉咙的位置,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真恶心。”他喃喃道。
那心声终于被他说出口。
那蓄势待发的幼苗也终于在此刻破土,迅速拔高。
似乎在响应他的心思,眼前的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层发黄老胶片的质感。
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盛大的舞台,那些在夏油杰记忆中依稀还留有温良印象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反过来侵入了现实,如一张张纸剪般的黑影,跃进他的视野之中。
无论是佝偻着背的老者,还是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亦或者戴着帽子的男人,乃至梳着小辫的小孩——他们分外平和的脸庞被铅笔一般乱糟糟的笔触取代,只剩下弯月似的红眼睛还露在外面。
一座尸山血海在他们的身后拔地而起,那躺满了能力者的遗骸。
人们嬉笑着在那海面身上踩来踩去,谁也没有往脚下看一步,血肉细小的悲鸣声响彻在人群的足下,在咒灵操纵使的耳侧连成嗡嗡的鸣响,不堪入耳。
夏油杰被这声音闹得心乱,他单手覆在额前,试图阻止这一切:“…停下来。”
然而没有人打算听从他的声音,死者在反复的踩踏中变形,如同肉店里被割舍的鸡肋在人们的脚下踢来踹去,手指的骨节逐渐散架,几乎看不出原型。
站在几步之外的夏油杰沉下脸,又说了一次:“我说了停下来!”
闹腾的人群终于有了回应,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夏油杰脸上,数秒之后,就齐齐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