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讨厌的东西其实很多。
急着赶路结果差点害自己崴脚摔倒的小石子,会讨厌。
想要去关灯结果导致指甲不小心劈开的墙壁,会讨厌。
猛地被点名结果起立把膝盖撞到乌青的课桌,会讨厌。
从年幼的时期起,我的怒气槽总是很容易积攒满,为各种各样的小状况气恼,却总是被理性压过去,只留一点残留的余韵。
因为院长奶奶很不容易,因为福利院的大人们都很不容易。
像我这种本来就容易给别人添麻烦的存在,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期待有人来帮我。
懂事而贴心的孩子才能得到更多关注,而不会被厌弃。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后,在被羂索带走的那些年,这种意识开始变本加厉。
欺诈系统如是告诉我:【想要欺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跟在那家伙的身边,就不能把自己当做人,而是精密的机器,无论内心诞生出怎样的情绪——欢喜、愉悦、苦痛、仇怨——你都要把这份情感牢牢抑制在心底。】
【但我真的很生气。】我顺势跪坐某具尸体的身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喃喃道,【我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当下的这一刻。】系统说,【人是活在现实里的动物,过于遥远的目标只会动摇你的心智。】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只要熬过每一个「当下」足矣。】
我:【……】
我:【我知道了。】
坚持过每一个「当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也再也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以可怜兮兮的模样骗来想将我送回家的好心人,再无情地注视对方被我亲手送进羂索编制的人间炼狱中。
我亲眼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被我台上的演讲说动,纵身跳进名为盘星教的泥潭,他们都渐渐沉沦下去,最后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便消失不见。
我注视着这一切,从来不移开眼,我收敛起所有外漏的锋芒,到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对待那些事,把激荡的情绪逐渐过滤成单一且毫无波澜的死水。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说出这种情绪化的言辞了,可在柯赛特询问时,就像回到小时候那样,心中顿时翻动,引以为傲的经验和自控力在那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
也许是因为和柯赛特讨论了讨厌的话题。
当天晚上,我做了梦。
梦里,似乎又一次回到那天的除夕,年幼的我靠在阳台边,注视外面炸开的烟花,那些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虽然能闹得天上很热闹,却又显得很寂寞。
砰砰的响声回荡在四周,仍然掩盖不了有谁靠近的动静。
“新年了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回过头,隐约看见了谁的身影,她的脸庞朦朦胧胧,像是被雾遮盖了那般看不清,但我明白,这个人不是羂索。
羂索还没有出现——至少梦里的时间线是这样的。
“没有特别想要啊……”
“……”
“那么,给你这个好了。”
“……”
不知道什么原因,梦里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从怀里摸出长命锁,蹲下身的同时,双手绕过我的颈后,将长命锁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随后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希望它能保我们家裕礼长命百岁,以后无病无灾。”
“嗯……?你说要出门买年夜饭的食材,那我也……好吧,我在家等你。”
当时为什么会拒绝她一起出行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直接毫无留恋地转身。
彷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无论脑内如何挣扎,捶打,我推开门,一步步走下阶梯。
我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按着这样的发展,等我再度回来时——
轰。
炸裂的雷鸣好似巨锤一般,重重回荡在天际,几乎是要连天空一起打碎,震耳欲聋,直接将沉浸在噩梦里的人惊醒了。
我恍惚睁开眼,眼神反射性地挪到窗外,恰好看见率先划破云层的几道闪电,雨点随着狂风“啪”的一声拍在紧闭的窗户上,急促敲打着玻璃,留下道道的雨痕。
难得的星期日。
天公却并不作美。
被雷惊醒后,我便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