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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拾 黃旗入洛竟何祥(五)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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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京趕到汝州的時候已經天色近暗,一路賓士讓他這把身骨實在有些難以承受。他已經在腦中構想了各種參見東宮太子,斥責奸佞,拒絕回兵的場景。有的熱血沸騰,有的悲壯慘烈,有的幽默詼諧……總之最後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收回成命,讓秦兵和豫兵繼續往南追擊闖賊。

“老道長,可讓人久等了。”

蘇京抬眼去看此人,只見一身布衣道袍,頭戴方巾,腰板尚直,腳下卻是一雙麻布鞋,年紀在五十上下。只看這副打扮,卻和自己當年尚未釋褐時一模一樣,只是他腰間懸了一柄長劍。

蘇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長劍上。

柳木鞘,包銅劍格,不蓄劍穗。

晚明文士少用長劍作為裝飾,即便有,也多系劍穗,表示文劍。若是沒有劍穗,便是用來擊殺的武劍了。朝中士大夫中,唯有孫承宗佩戴武劍而無人敢嘲笑,誰都知道孫閣老獨自一人,仗劍走遍大明九邊,是真正手刃過賊人的。

非但這劍有些非主流,而且這個稱呼也實在是有些詭異。

老道長的確是監察御史的尊稱。蘇京現在的事官是監軍,但入仕以來最為清貴的官職是江西道監察御史,所以被人以此稱呼是表示善意。

但是,別稱也不是隨便叫的。

對於監察御史,同僚平輩可稱以“六察”、“察視”、“察官”;朋友交際、書信往來可以稱為“南榻”、“持斧史”;玩笑可以說“開口椒”……惟獨這個“老道長”卻不是隨便叫得的。

這是中堂尚書朝廷大佬對監察御史的尊稱。

沒有那個地位,想“尊”都沒資格。

——定是看了些雜書就來獻寶的半吊子!

若是換個年少進士,此刻必然會忍不住喝問一句“何方狂徒!”蘇京卻是六年前方才中的進士,早不復有傲氣,只是面呈不悅“你是何人?如何稱我道長?”

那文士略一愣,知道蘇京沒有認出他來。旋即笑道“老夫姓吳,興化人。”

“吳……興化……”蘇京一愣,差點將“吳甡”兩次脫口而出。在大明文人圈子裡,若是當面直呼其名,無疑是抽耳光或者求被抽耳光的意思,等若後世指著別人鼻子說“姓某的!”

還好蘇京涵養尚足。話頭一轉,人已經作揖下去“原來是吳閣老!後學蘇京,耳聾目聵,不識老先生尊駕,尚望海涵。”

“老夫如今並無官職,老道長何必如此多禮。”吳甡面帶微笑“東宮就在裡面,已經催問多次了。”

“死罪死罪!後學這就進去朝覲太子殿下。”蘇京算了算時間,太子應該比他早不了多少。去掉那些繁文縟節,召見官員、老者。問民生風俗,問社稷收成,問地方政績,問冤案難案……一整套流程下來耗時非少,八成是剛剛才結束吧。

想到這裡,蘇京略微感動,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味道。

這座鎮國將軍府只與尋常大戶人家相近,蓋因親王以下不得莊田。只有爵祿,作為鎮國將軍能起這樣的宅子已經算是很善經營了。此時朱門兩旁戰列侍衛。一個個身形高大,器宇軒昂,果然不同凡俗。

蘇京沒有資格走中門,跟著吳甡從側門進去,剛過門廳,便見院中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士子。正仰頭望著一顆高大柏樹。他以為是太子身邊的從屬,並不在意,只是埋頭想見到太子之後該如何行禮,如何答對。

“殿下,蘇監軍到了。”吳甡突然停住了腳步。

蘇京被嚇了一跳。停步不及,差點撞到了吳甡身上。慌亂之下,蘇京目光掃過太子的面龐,果然見這年輕人面板細白,尚未蓄鬚。

“蘇先生。”朱慈烺轉過身正對蘇京,客氣地叫了一聲。

“臣蘇京拜見皇太子殿下!”蘇京作勢要跪。

朱慈烺隨意上前一步,伸手託了託,道“不妨礙。蘇先生倒是不見老,看來是養生有術。”

“多謝殿下。”蘇京一愣,只能先謝朱慈烺道“全仗聖皇洪福,殿下仁慈。”

“這話說得,”朱慈烺輕聲笑道,“若是身體好就歸在皇父頭上,那橫死的千萬百姓怎麼算呢?”

蘇京說的只是套話,被太子這麼一嗆,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本就不是有急智的,頓時嚇得冷汗都出來了。

朱慈烺這記不怒自威的殺威棒打下去,無形中將蘇京的剛烈脾氣徹底打散,又道“孫先生不轉回來麼?”

“軍中嬌悍之將眾多,督師又要統領協調秦兵與豫兵的磨合,故而實在走不開。”蘇京偷偷擦拭額上冷汗,低聲應道。

“哈哈哈。”朱慈烺大笑著持住蘇京小臂,往中堂走去,一邊笑道“秦督是怕來了這裡,就走不脫了吧?”

蘇京被太子挾住,腦袋空白,連怎麼邁步都忘了。等他回過神來,眼前一暗,已經進了中堂。

中堂上的擺設已經全都換成了東宮佈置,一應雜物盡數去除。廳堂正中供著七彩大纛,乃是天子出征的制式。兩旁架起龍節和尚方寶劍,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

蘇京被龍節的金光刺得心頭膽怯,連忙垂下頭,偷偷張望四周。四周倒是沒有刀斧手之類的人物,只有兩個宦官模樣的近侍等候吩咐。他又看到一張素色屏風,上面卻不是絲絹,而是宣紙。紙上龍飛鳳舞寫著幾列文字,偏生讓他一眼就看到中間有一列寫著“召見孫傳庭。”

——殿下果然是鐵了心要讓秦兵回來。

蘇京心頭泛起一片疙瘩,又暗道吳興化名望不低,不至於為了搶孫傳庭的功勞進獻讒言吧?莫非佞臣另有其人?

他與孫傳庭看法一樣,認為回兵之議無非是因為剿賊之功的歸屬。

所謂文死諫武死戰,說穿了不過是為了“生前身後名”。

對於孫傳庭,恐怕還有一層自身安全的顧慮。之前皇帝放侯恂出獄。督師湖廣,見侯恂不堪用,轉頭又扔進了黑牢。這簡直是孫傳庭自身的寫照,若是不以軍功穩固自身,難道坐等緹騎麼?

朱慈烺坐在了主座上,隨手取過尚方寶劍。輕輕解著劍穗,道“秦督是怕人有搶了他的功勞吧?”

“我等臣子為君王效忠,焉能有功利之心!”蘇京連忙上前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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