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天，無非是朱佑樘功課進展如何，雨桐尋親有沒有什麼線索之類的。近半個時辰以後，兩人準備起身告退，太后她老人家這廂又了話

“樘兒，你先回去吧，我這兒有些話要跟桐丫頭講。”看著朱佑樘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以後，周太后才緩緩啟齒，第一句話竟是

“看你這麼維護樘兒，我很高興。”

“我不明白，你既知道危險，就不該讓他去啊！的確，我們不知道萬貞兒她之後會出什麼么蛾子，但起碼現在朱佑樘是安全的！”這些話，顧雨桐憋不住，還是說出了口。她已經做好了惹惱周太后的準備，可是後者卻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桐丫頭，其實我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風光。”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緩緩地從高臺上下來，走到顧雨桐身側坐下。猶如希臘神話中的主神降臨愛琴海諸島，褪去了他們身上本該有的光環。褪去光環的他們，和常人無異。

“世人都以為皇上對我這個母后言聽計從，都以為我權傾後宮，可桐丫頭呀，事實上我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光鮮。我也知道深兒會愛上一個比自己大十七歲的女人，我千防萬防卻最終讓萬貞兒鑽了空子。相信我，她絕非等閒之輩，雖然驕縱，但卻十分明白進退。就像她明白她扳不倒我一樣，我也害不了她，誰都不能和誰撕破臉皮。一旦非得分出個勝負來，就只能兩敗俱傷。”

“所以她對我服軟恭敬，我也對她在這大明王朝的宮殿中做得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得過且過。這麼多年來，已經找到了一種相對的平衡，使得這裡起碼看上去一切都那麼風平浪靜。”

顧雨桐有些不可置信“所以你也清楚，她曾經想要將朱佑樘害死在他孃的肚子裡？”

她苦笑“你又怎麼可以要求我去愛一個從來就沒有見過的孩子呢？我承認那時我的心裡全是愧疚，可是也只有愧疚，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痛。就像每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但卻不會掏心掏肺的去愛一個被自己流掉的寶寶。”

顧雨桐不做聲，她沒有經歷過當時的一切，她沒有設身處地，所以她大可說得輕巧，或許換做自己，也未必會做得比這好。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沉穩的語氣透過她稚嫩的聲線出來。

“我是想讓你明白，在這後宮之中，我誰都可以對付，可只有這萬皇貴妃，我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我同意樘兒明日去永寧宮，除了樘兒說的那一層理由外，更多的是我不得不賣萬貞兒的薄面。這是後宮的潛規則，也是一種相對的制衡，一旦打破，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到時候的大明王朝的宮殿恐怕就沒有幾日太平可享了。”

“所以我才讓你明日跟著，永寧宮的地界我是鞭長莫及的。樘兒天資聰穎，又溫潤大氣，的確是帝王之材。可是他還太小了，不會是萬貞兒的對手。但是如果有你在，或許還能得一線生機，桐丫頭，我求你，務必護樘兒周全。”那是一種懇求的語氣，從這個王朝第一尊貴的女人吐出，讓顧雨桐心中不住酸楚。

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易，都有會讓自己忌憚的事物。

她微微一笑“放心吧，不用你說我也會想盡辦法保護朱佑樘那個呆子的。”她想讓周太后放心，這些日她已經為她做了很多，顧雨桐也希望自己可以為她做些什麼，那怕只是讓她安心。

她表面上自信無比，然而只有自己知道，內心深處已經忐忑不安了起來。

周太后今天叫她談話無非是想說，她這棵大樹的福澤，在萬貞兒這件事上不能讓她蒙蔭了。關於這場‘鴻門宴’，在顧雨桐的印象中歷史上的記載好像是，朱佑樘當著永寧宮所有人的面拒絕了萬皇貴妃的糕點，說出了‘我怕你的食物有毒’這句話，氣得萬貞兒當場就站不穩了。

至於後來生了些什麼，以及究竟是什麼情形逼得朱佑樘這麼直截了當的說出這句話，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不知道明日面對她和朱佑樘的是怎樣的豺狼虎豹，但此刻的她除了害怕還有些好奇。她好奇那個像伏地魔一樣令宮中女眷都不敢提及的萬皇貴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翌日。

未時一刻剛過，永寧宮就遣人來請了。

朱佑樘也不為難來者，帶著顧雨桐拜別了周太后，就跟著那個小太監前往了永寧宮。

一路上，那個小太監走在前面為他們帶路，兩人則拉開一段距離跟在後面。

顧雨桐側眼看到身邊的朱佑樘挺胸抬頭，絲毫沒有畏懼的樣子，暗自無奈的搖頭，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天生凜然的帝王氣呢。

“梓嘯，”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放慢腳步。朱佑樘雖然不解，卻也十分配合，略微低下了身子聽她講話“一會兒，如果萬皇貴妃娘娘非要逼著你吃糕點，實在逃不過了的話，你就說‘我怕你的食物有毒’。記住了嗎？”

朱佑樘起初還想問她為什麼會這麼說，但看到顧雨桐目光堅定，深知她絕對不會害自己，就點頭答應了。

不知道將要生些什麼，但她知道這句話起碼可以讓朱佑樘全身而退。這是對於明朝歷史的記憶帶給她綿薄的福利，至於其他，她已想不了那麼多了。

到達永寧宮時，萬貞兒已在正殿等著了。

而此時從離開景仁宮後從未停下過腳步的朱佑樘卻突然駐了足，顧雨桐略帶不解地看過去，卻對上了他那對宛若永夜的眸子。

她下意識低喃“梓嘯？”

“你害怕嗎？”朱佑樘皺著他秀氣的眉頭“害怕的話就快回景仁宮吧，雨桐，趁現在還來得及。進了這個永寧門，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只能憑造化了。”

她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朱佑樘會說出這樣的話。現在不應該鼓舞軍心嗎？怎麼他反倒滅自己氣焰？如果她現在真的逃跑了，他是打算怎麼辦？

顧雨桐沉默了，緩緩的背過身去“如果我現在真的走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回答她的只有寒冬臘月的北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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