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烛向来是宠辱不惊的,谢望尘发觉,自十年后再见以来,不论旁人对沈明烛是何种态度,他情绪似乎永远不见太大波动。
就像现在,修仙界屹立于金字塔最顶端的一群人齐聚一堂,皆对他赞颂有加,换成天底下任何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都很难不喜形于色。
而沈明烛却还能保持冷静,从容不迫、不骄不矜,像是这一切理所当然故而不值得分神,也像是只把这当成礼貌性的吹捧故而不相信其真实。
这个十年来在泥泞中长大的少年把自己养得很好,他知礼仪、明事理、懂进退,毫不露怯,气度不凡。
在谢望尘等人面前,沈明烛是温和到没有一点棱角的,他像一抔洒在月光下的白雪,几乎让人怀疑太阳一出来便会消散。
可面对外人的时候,他虽然仍看似温和,却又是凛然不可攀的。如同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再平易近人不谙世事,也自带一份矜贵的疏离。
谢望尘知道沈明烛是在维护玄清仙宗的脸面,他做得很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做得比他更适合“少宗主”这个位置。
但言辞太过得体,反倒让谢望尘生了几分怅然与遗憾。
他总希望沈明烛可以轻狂一点,可以肆意一点,少年就该仗着心头一点热血横行无忌,哪管未来是什么模样?
一番寒暄过后,房间门再一次被轻轻敲响,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的是江令舟,似乎也是收到了谢望尘的传讯。
他见到人来得这么齐全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尊,师叔,诸位前辈……”
他顿了顿,再次欠身:“见过师兄。”
沈明烛对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师弟。”
江令舟也是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已至元婴,也就是沈明烛珠玉在前,否则这光芒还得再耀眼三分。
谢望尘再次介绍了一遍人后示意他入座,“明烛,令舟,这次让你们过来,是因为俞宗主提到了一件事。”
俞苏青手指轻弹,一枚投影石飘到半空,徐徐展出九霄仙宗上空一道画面,“月前,我在宗门之中发现虚空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缝隙,里头时不时涌现一团黑雾。”
黑雾?江令舟皱眉。
是前世给人族带来灾难的邪魔?可它们不是应该百年后才会出现吗?玄清仙宗无岸崖露了一次踪迹也就罢了,怎么好像满界都是?
难道前世也是这么早就有了苗头,只是当时的他太过弱小所以没机会知道?
那投影石随着俞苏青的讲解画面滚动,“黑雾不强,我挥手可灭,可灭之不尽,实在叫人烦不胜烦。”
也就她是渡劫后期,才能轻描淡写说出这一句“不强”、“挥手可灭”。
江令舟望着投影出来的细小缝隙,心想这邪魔的实力莫非与缝隙有关?反正前世大劫到来时,那缝隙足有一人高,从里头出来的邪魔好几头都有渡劫实力。
“我观察了许久,总觉得这缝隙里透出来的气息有些奇怪,于是便随手抓了一团去找护宗长老——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俞苏青说得平淡,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在场所有人连同谢望尘在内,眼中都不由得多了两分忌惮。
知道沈明烛与江令舟两个小辈大概不清楚,谢望尘给他们传音解释:“九霄仙宗的护宗长老是整个修仙界唯一一支为人所知的天机一脉。”
这话说的谨慎,但事实上所有人公认,这不仅是唯一已知的,大概率还是唯一存于世的天机。
九霄仙宗的天机一脉世代只有一个传人,天机窥探天命,故而寿数总是不长,上一任天机死之前,会把所有的功法传承连同修为全数传给弟子。
这是这一脉的独到之处,每一代天机接任时都是最为鼎盛的状态。
九霄仙宗的天机从来活不过三百岁,但九霄仙宗永远会有天机。
江令舟听得心生震撼,前世他以为自己已经闯入顶尖大能行列,以为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将不对他再有秘密,挥手可掌星辰。
如今方知从前浅薄,根基太浅,空有一身蛮力。
好像这时候开始,修仙界的壮阔和神秘,才真正对他展露一缕薄纱。
这是修仙界最核心的部分,这是只有最顶端一小部分人才能心照不宣的秘密,无数人念兹在兹、上下而求索,所为的不过是撬开这扇巨大沉重的门。
现在这道门就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江令舟固然激动、固然热血沸腾,可也不□□露出一丝茫然。
好像……又和前世不一样了。
俞苏青接着道:“我宗长老的直觉素来敏锐,她见到这团黑雾后,竟为它问了一次卦。”
天机可知天下事,但天机也不是万能的。
据说,每一个天机一生之中只有三次向天问道的机会,三次机会用尽,即刻身死道消。
不过以天机无所不知神鬼莫测的能力,除非是足以灭宗的危机,极少看到他们有需要开坛问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