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在萧予辞对他心软了一次之后,沈永和终究也对这位陪着他登上帝位扫清奸佞的重臣生了怜悯之心。
他最终没把萧予辞下狱,只仍带着几分余怒:“滚出去跪着。”
萧予辞无所谓,他平淡地应了声“是”,而后干脆利落地走出御书房,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给颜慎求情的机会。
萧予辞撩开衣角,从容跪在路旁。
既没有逃过一劫的欣喜,也没有觉得跪在人来人往宫道上的耻辱。
宫人低眉敛目,步伐轻盈地端着茶点路过,难免以余光回望几眼。
禁卫军巡逻时目不斜视,路过此地,多少也会好奇地打量片刻。
他们以为自己的小动作天衣无缝,可身为目光中心,萧予辞能清晰感受到他们注视的动作,坦白而言,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沈永和登基三年,萧予辞出身低微,即使有从龙之功,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只是个四品京官。
可他身负皇恩,连品级高的大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萧予辞的前半生,最大的挫折大概是曾经投入废太子门下,除此外顺风顺水,养得他清高孤傲。
这是他第一次遭受这样的目光,即使没有恶意,也足够叫人如芒刺背。
可这是他该受的。
萧予辞,记住这时候的感觉,记住殿下便是在这样审视而嘲弄的目光中度过了无数日夜。
记住你所受的苦楚,不足殿下万一。
半晌后,颜慎也从御书房出来。
他犹带着几分薄怒走到萧予辞身边,想要开口骂他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他张了张嘴,最终不过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殿下如今再改邪归正又如何,他不是陛下。
你既在他醉生梦死时背弃过他一次,何必如今又背叛一位明君?
总得选一条走到底啊。
颜慎苦笑:“萧予辞,连我都不再执着宗法,你在迟疑什么?”
这确实对他是很大的打击,圣贤书上的话他坚持了大半辈子,这是唯一一次例外。
“殿下他……我看不清他,他当年可以骄奢淫逸一次,未必不会有第二次。他若不生异心,可为辅臣,与陛下共造大齐盛世,但……不堪为帝。”
萧予辞原本沉默不语,但这句话无疑刺到了他心口上。
骂他狼心狗肺背信弃义他都能接受,唯独不能、也不该,说殿下一句不是。
萧予辞抬头:“听闻当年先帝欲使右相教三皇子,右相以已为太子师拒绝,先帝责备大人抗旨不尊,罚了二十廷杖,对否?”
颜慎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茫然应道:“是,当年储君已立,先帝有意扶持三皇子,我不愿使国祚不稳,自然拒绝。”
当时哪里是简单地想让他教三皇子读书而已,三皇子母族不算显赫,先帝是想以他的声望做些挽回。
他既然看得出来,理所当然不可能同意。
他被罚了廷杖,养伤的时候听说小太子想出宫看他,他正欣慰,又听说小太子不来了。
因为太子殿下路上看到一个美人,还是个有夫之妇,为将其强抢回宫还打了其夫一顿。
颜慎:“……”
太子殿下才七岁,能是好女色吗?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有奸人教唆,伤没好全就步履蹒跚地请求入宫见太子。而太子先被先帝责骂,又被燕长宁劝导,他身为储君不过抢回一个人接连被反对,心里本就带着气,对颜慎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再之后小太子仿佛是和他们对着干,他们越是说何事不能做,隔天便能听到小太子明知故犯。
他渐渐冷了心,开始思考究竟还要不要为了所谓的“嫡长”二字搭上整个大齐社稷。
又过了几年,先帝旧事重提,颜慎犹豫了片刻,到底没再次拒绝。
他那时想,就当是给三皇子一个机会吧。
但其实,也许早在他做出决定的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两个弟子养在一起,一个乖巧懂事好学上进,一个肆意妄为不学无术,颜慎难免越来越偏向三皇子。
失望的情绪逐渐累积,积重难返时,他已然同沈永和一道,共同站在了沈明烛的对立面。
颜慎不解:“为何说起这件事?”
“只是想起右相当年,为守心中之道,棍棒加身亦不改志,有感而发。”萧予辞神色淡淡。
颜慎以为他是在嘲讽,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无需用言语刺我,人在当下总是难分对错的,我只求无愧于心。”
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不敢赌沈明烛何时会改邪归正。
“右相多虑,我不过恰好想起,殿下第一次传出不堪造就的名声时,似乎正是在右相受廷杖之后,故而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