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便是一片黑暗。
不仅是这个房间,整栋楼都没有光亮,凝滞一般的静寂,仿佛一觉睡到了无人之境,有种被世界遗忘的错觉。
林思弦还没有烧糊涂,知道他没有穿越,只不过是睡了太久,学校已经人去楼空。林思弦没力气起身,掏出手机想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怎么办呢?也许连保安都巡逻完了,就算能走出学校,也联系不上司机,银行卡给了娄殊为,身上分文不剩。
要不然就在这里睡到天明?不过这里连张毛毯都没有。
思考也很费力,林思弦听着远处微弱的车鸣,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灯突然开了。他侧脸看见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
眼眶被突然的光线刺激出一点湿意,林思弦问陈寄:“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发消息,说录视频的支架坏了,”虽然看不见脸,但林思弦觉得陈寄一定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又记不住曾说过的话,“让我拿回去修。”
“你现在来?”
“不然呢?”陈寄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说你明天要用。”
大概是活人的声音带来了一点活力,林思弦终于把自己撑了起来,然后听到一声很短促的:“别动。”
林思弦顿住,随着陈寄的目光看向地上——是自己打碎的水银温度计。
他听见陈寄嘲笑自己:“我第一次见这么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林思弦很想反驳他,自己从小学开始一个人去医院做检查,所有生活技能都是一个人摸索着学的,绝不是他描述的那种人。
可惜林思弦现在没有为自己辩驳的力气,只能看着陈寄把水银颗粒扫走,装进一个垃圾袋里,然后继续奚落道:“生病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躺,确实是不怕死。”
“怎么,我死了你就解放了?”林思弦全身的力气用来憋这个笑,“抱歉喔,我这人命比较硬。”
“也没你嘴硬,”陈寄今晚话还挺多,“要躺回家躺。”
“起不来,你背我,”林思弦理所当然道,“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司机,你打个车把我送回去。”
之前林思弦也让陈寄背过他一次,因为一场大雨,学校管道堵塞,有很大一片积水,林思弦不想弄脏自己的鞋。但或许是生病怕冷的原因,林思弦总觉得今天陈寄的脊背尤其暖和,他双臂不自觉地用力,听到陈寄说:“你摔不下去,放松,我呼吸不了。”
今天天气不错,天上挂着一轮清晰的月亮。
林思弦看着两人的影子,心里一边想,还是得救了,一边想,陈寄肯定烦死自己了。
学校的位置人流量很大,很容易便打到一辆出租车。
陈寄把他塞进去,又坐到旁边,冷漠道:“回家还是医院?”
林思弦依旧不想去医院,给司机说了地点:“亭水榭。”
看到仪表盘林思弦才知道已经快十二点。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从眼前掠过。
陈寄竟然还记得把那支架拿回去。林思弦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九点。”
“怎么样?好玩吗?”林思弦话说得有气无力,“我听说那里新修了一个主题公园,有很多鸽子。”
陈寄不说话,林思弦不满:“怎么不回答?”
“只去了考场,”陈寄回答他,“病成这样就省点力气。”
没意思。林思弦也懒得再开口。只是没想到今天的灾难还没结束,或许是急着收班,林思弦蓦然发觉车速变得很快,在午夜的道路上一路疾驰。
家里的司机都经过培训,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林思弦想让出租车司机慢点,但又不想让陈寄发觉自己竟然害怕坐快车,犹豫着没能出口。
沉默的后果便是在一个变道后,出租车司机又一脚油门,持续加速。强烈的推背感让林思弦倏然间下意识握住了陈寄的手腕。
陈寄回头看,林思弦替自己解释:“不好意思,没坐稳。”
他把手收了回去,但车速没有因为这个借口而下降。林思弦只能紧紧攥住破了一条口子的坐垫,脸朝窗外闭着眼。
这动作太诡异,所以林思弦没能瞒住。陈寄问他:“林思弦,你不会是害怕吧?”
林思弦没有回答。
陈寄似乎很短暂地笑了,跟司机说:“师傅,慢一点吧。”
出租车司机答应了一声,车速略微降下来一些,但刚才刺激的余韵还在,加上生病本就不好的状态,林思弦还是松不开手。
“算了,”陈寄很平静地说,“你实在要抓就抓我,我身上一共三十块,你把垫子抓烂了赔不起。”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在一辆寻常的出租车上,林思弦意识到一件不寻常的事。他始终坚信跟陈寄之间,是自己在享受权利的快感,享受作弄的乐趣,却无意中让自己一次又一次被陈寄拯救。
林思弦知道这是一个需要被纠正的错误,但长期紧绷的意志囚困在沙漏的玻璃罩里,窥见一个缺口便没有骨气地流淌而下,一时之间很难遏止。所以他的掌心握着陈寄的腕骨,决定再将错就错一次,改日再修正这个巨大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