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去哪里都堵。
回家路上耽搁了很久。雨珠降在车窗上,被拖曳成一片水渍,映照城市的色彩。司机知道林思弦畏冷,空调温度调得很高,烘得车内暖烘烘的,让林思弦多出几分困意。
昏昏欲睡里,林思弦还在琢磨陈寄一小时前跟他说过的话。
很干脆利落的拒绝。给了个理由,已经显得仁慈。
说实话刚才的事的确在林思弦意料之外。大半年的时间里,林思弦各种看似刁难的指令,陈寄都冷淡且从容地应对了。没有过多反应,没有追问原因,如果有时间上的冲突,陈寄会直说自己有事,而林思弦对此的处理方式很简单——让陈寄自己协调。
林思弦不知道陈寄是怎么协调的,只知道每次自己都得偿所愿。
除了今天。
合上眼,画面便消失了。但陈寄的声音还是从雨声里溢出来。
“我有事。”
“你已经在说第二遍了。”
很奇怪,为什么听到它们的一瞬间会有本能的畏惧感。
明明发号施令的是自己,明明身居高位、被违背忤逆的人也是自己,为什么害怕的人还是自己?
这个问题林思弦思考了整整一天。
翌日课间,林思弦回复完艺考机构的消息,抬眼看见斜前方袁寻跟陈寄站在一起。
袁寻个头不高,头发在冬日雨后的阳光里显得很柔顺,校服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很符合林思弦对他的印象——直率、乖巧,喜形于色又善解人意。
“陈寄,昨晚谢谢你,”袁寻说的话也贴合这一描述,“要不我下周帮你做值日吧?”
“不用,”陈寄回答,“小事儿,没关系。”
小事儿。没关系。轻描淡写但又带了一点耐心的语气。
林思弦不知道是具体哪一项让他觉得不适,以至于在下午经过陈寄座位时,若无其事问他:“你们昨晚做了什么?”
陈寄正在做题,一边思考,一边转着笔。等到他终于在空白处填了一个选项,才扬头回答林思弦:“别人的事情,应该跟你没关系。”
一天里陈寄说了两次没关系。一次告诉袁寻不用在意他的付出,一次告诉林思弦不要试图探究别人的生活。
冷静下来思考,陈寄说的话没什么不对,林思弦也很少去过问别人做出选择的原因。过去两年里,于蕊逐渐不回他的信息,林思弦从未问她缘由,只配合地降低了自己跟她联系的频率。
但这次又是例外。林思弦例外地问了,还例外地遭到了拒绝。
或许因为那是陈寄。林思弦这样分析着。因为是跟他彼此讨厌的陈寄,而明明自己才是在这段憎恶关系中占领上风的人,所以这份例外、这两次拒绝才让他无法忽视。
周六上午,林思弦按照艺考机构的要求,要去做个体检,机构列了个名单,林思弦挑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友谊医院。
车停在十字路口时,林思弦收到了娄殊为的电话:“你在哪儿?怎么又不上自习?”
解释起来要说太多话,林思弦道:“不想上了。”
“什么时候我爸能像你家长思想这么开放,”娄殊为羡慕极了,“对了,明天晚上鹏哥请客,你去吗?”
提到这件事林思弦有些烦躁。鹏哥就是之前没追到人把酒瓶摔得满地都是的那一位,家里是医疗行业的。林思弦最不喜欢他组的局,因为场面总是很夸张,尤其是他成年后更是肆无忌惮,以至于林思弦上个月婉拒过一次。但明晚是鹏哥的送行局,他下个月出国,实在很难推辞。
“去吧,”林思弦简单回复,往右看车已经开到医院门口,“我先挂了。”
周末医院人潮密集,每个通道都坐满了患者和家属,好在林思弦预约了VIP通道,直接去了体检中心第二层贵宾区。
规定的体检项目不多,林思弦半小时就走完了流程,贵宾区医生相对比较闲,过程中偶尔聊天,说林思弦体重指数太低,太瘦,得知林思弦是因为艺考来体检,又抱怨了几句现在上镜要求太不健康。
结束之后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医院附近发生了小事故,通道堵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到。林思弦原本已走到友谊医院大门,闻言去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瓶葡萄汁,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人群。
这所谓的事故大概很严重,林思弦能看到门外车行道红了一片。他已经在原地等了起码一刻钟。
等到他打算进门去找个能坐的位置时,他突然看到斜前方住院部的门口路过一个他见过的人。
虽然换了发型,人好像也胖了一些,但林思弦还是认出那是陈寄的妈妈。
他骤然回想起来,之前姨父告诉他,陈寄姥姥做手术因为经费发生过医疗纠纷,就是在友谊医院。听说躺了两个月后已经出院了,看这情况,大概是旧症复发又住了进去。
没等林思弦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脚跟了上去。
她走的楼梯,于是林思弦也跟着上了三楼,他看着她进到一个病房里,是一个公共病房。林思弦隔着门缝看见里面的情形——好像暂时只住了一位患者,陈寄妈妈在跟床上老人说话,旁边还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看不清面貌,但不难推测是陈寄妹妹。
陈寄妈妈在给老人擦手,她擦得很慢、很细,很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桌上放了盒饭,塑料盒子半掩着,几片青菜蔫蔫地贴在饭盒边缘。
五天前的林思弦还计划抽空去一趟陈寄家里的杂货店,复用那套曾用过的办法,说一套跟营业执照有关的谎言来给陈寄施压;甚至他跟到住院部三楼来也有这份想法,想借机行事——林思弦才是能够决定杂货店和这个床位去留的人,凭什么他要看陈寄的脸色?
但此情此景下,林思弦的计划和情绪成了冻住的河流,无法流动也不能消融。
有人路过,风把河流吹散了。林思弦猛然回神,不想再在原地停留。但在他转身前,陈寄母亲已经看见了他,很诧异,但又立即转为惊喜:“林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十分钟后,林思弦跟她并肩坐在走廊左侧。林思弦告诉她自己只是路过。
他们说了几句没用的,天气,伙食,医院环境。陈寄母亲终于没忍住问:“陈寄在学校还好吧?”
“他挺好的啊。怎么这么问。”
她略微笑了笑:“陈寄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不跟他妹妹说,问也问不出来。”
手机响了,是司机的电话。林思弦没接,听陈寄母亲对着陈寄“好朋友”闲聊,讲他们家曾经被几个副厂长骗过,又讲陈寄虽然性格冷淡但人不坏,家里只有他一个男的,所有脏活都做了,明明讨厌吃甜的,但因为妹妹喜欢吃,所以每次吃饭都会刻意吃几筷子甜食,让他妈妈下次能够没有负担地再煮。。。。。。
没说几句,到换点滴的时间了,他们两个很礼貌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