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二)
除了阎穆霆他们抓的四个毒贩,其他同僚也陆续收网,行动大获成功,该团伙成员被一网打尽。庆功会上阎穆霆喝了不少酒,主要是为了借此机会和部门里的人交流下感情,拉近彼此间的距离,总不好让人以为他一天到晚端着个架子。好在今天缉毒处的是主角,大领导都在他们那边晃悠,他的酒量尚能应付部门同僚的热情。
正是酒酣之时,桌上多了位不速之客——副队长葛大鹏。不可避免的,他的出现让众人皆感尴尬,因为没人通知他有这顿饭。庆功宴是为专案组办的,而抽人组建专案组时,葛大鹏正在医院里泡病号,论功行赏自然没他的份。
共事多年,众人自然了解葛大鹏的脾气,见状自然而然地挪出个空位给他。他也没跟大家客气,直接撂屁股坐到了阎穆霆边上,二话不说,抄起酒瓶满上个空杯,举杯朝阎穆霆一抬,仰头就干。此番极富挑衅意味的举动令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阎穆霆脸上。二把手给一把手敬酒,按理说再正常不过,但葛大鹏这种喝法,来者不善,明显是冲着灌阎穆霆来的,不知老大将如何应对。葛大鹏是出了名的酒量好,白酒一斤起步,啤酒红酒当饮料喝,但阎穆霆不行,超过半斤准趴下,况且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了,眼下没剩多少余量。
但见阎穆霆抬手按住葛大鹏的手腕,平和劝道:“老葛,你刚出院,别这么喝。”
哪知葛大鹏压根不理他这茬儿,撤腕收过空杯,再次满上后端起,语气听着就很冲:“阎队,我二换一,你给面子就喝一口,不给,自当我今儿蹭吃蹭喝来了,这顿吃完咱就一拍两散,你爱找谁当副手找谁去!”
此话一出,本想和稀泥的同事们纷纷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葛大鹏敢撂这话,自是不怕阎穆霆就坡下驴给自己踢出重案,纯粹是不爽上头派个搞技术的来管自己。他一家子都是政法系统的,要人脉有人脉要资源有资源。当然打铁还需自身硬,他也不是个绣花枕头,业务上没的说,所以不管是老队长还是局领导都得卖他几分薄面。就是这个脾气太爆,看谁不顺眼拍桌子就骂,而且和某些道上人走得太近,虽然没抓到过实质的违纪问题,但总归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白了就是有点目中无人且过分高调了,所以这次老队长卸任,上面考虑重案一把手人员安排的时候,第一个就把他否了。
为此他满腹怨气,深感自己多年的付出人间不值得。本来就瞧不上搞技术的,现在倒好,成他直属领导了。岁数还比他小,熬也熬不走,打从阎穆霆上任第一天起就没给过对方一丝好脸。
旁边几桌都热热闹闹,唯有重案这桌暗流涌动,气氛异常凝重。余光瞄到葛大鹏和阎穆霆之间似有火花闪现,刑厉眉梢一挑,执杯起身。绕过在自家桌上慷慨激昂的大领导,他走到葛大鹏身后,弓身搭住对方的肩膀,热络道:“呦,葛队,出院啦?来来来,咱俩得喝一杯,庆祝你满血归队。”
“嘿,也就小刑你还惦记哥,来,咱哥俩走一个!”
言语间杯子见了底儿,刑厉紧随他的步调,也一口干了杯中酒。葛大鹏这人属于,你给他一分面子,他能还你三分的主,见状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正要倒第三杯酒却被刑厉按住了手,和刚才阎穆霆一模一样的动作:“葛队,刚出院可不能这么灌,要不我给嫂子打电话了啊,让她过来接你。”
闻言葛大鹏面上一尬:“这喝酒呢你提她干嘛?”
“上回你喝进医院,嫂子在急诊发飙那样我可是亲眼所见,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这么好的嫂子,你舍得让她再爆哭一回?”
大家都知道葛大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河东狮吼。不过刑厉这番话给足了他作为男人的面子,愣是把伸向酒瓶的手劝了回去。此时阎穆霆也意识到刑厉是来帮自己找台阶下的,于是端起杯茶递向葛大鹏,以茶代酒,敬了对方一杯。胶着的气氛随之化解,杯盘碗盏的碰撞声复起,桌面上又热络了起来。
刑厉酒量是比阎穆霆好,但刚那一杯猛灌下去,多少有点上头。接过肖亦平递来的烟,他放下杯子晃悠出屋,到走廊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推开窗户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后低头点上烟。
“谢谢你替我解围。”
听到身后传来阎穆霆诚恳的谢意,刑厉背冲对方闭眼一笑,无所谓道:“甭客气,我不是冲你,主要以前在派出所的时候经常和葛大鹏打交道,我知道他那人啥脾气,真由着他尥蹶子,你俩今天能打起来,当着那么多大领导的面呢,不合适是不是?诶,说正经的,你跟他把关系搞好了,对你将来继续往上走也有帮助,真的,他路子挺野的,以前老队长搞不定的事儿,他都能给办了。”
阎穆霆挪步到他身侧,并肩而立:“我知道,他大哥是政法委的,姐夫是司法局的,老丈人是省厅总队的,这次人事调动他没少跑关系递话,上面也跟我提过,要跟他搞好关系。”
呲出口烟,刑厉转头看着阎穆霆,以艺术生的角度勾勒了一番对方的面部线条,忽而一笑:“道理都懂,就是实操起来有难度?”
“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况且他本来对我就敌意深重。”阎穆霆也无奈而笑,“重案个个都是血里汗里拼出来的,我尊重他们每一个人,但团队管理不是靠尊重谁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立规守则赏罚分明。”
刑厉不以为然的:“所以说让你们这些酸秀才当领导,底下人不容易服气呢,你也说都是血里汗里拼出来的,既养猛虎何求绵羊?我把话放这儿,底下人要全按警员行为守则上的规定行事,你一个案子也破不了。”
视线微移,阎穆霆望着刑厉那双随意中带着点儿反骨劲儿的眼,好奇道:“你似乎对我有很深的成见?”
“我不是对你有成见,我是对所有领导都有成见。”刑厉坦然与他对视,“有机会你下基层去干个把月就知道了,又要结案率又要群众满意度又要严守规章制度,可问题在于,没一个案子是按书上教的那么来,就说我之前拿三等功那案子,闹市区啊,一精神失常患者持刀挟持人质,谈判?那玩意你跟他谈判他也听不进去啊!还等上面安排狙击手过来?早特么血流成河了!”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阎穆霆稍作思量,判断道:“所以你虽然拿了三等功,但拿得并不痛快,来缉毒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刑厉抬起执烟的手:“不痛快是真的,但干缉毒是我自己申请的。”
想起之前同事的议论,阎穆霆问:“为什么一定要干缉毒?”
似是被戳痛了伤处,刑厉转过头,闭眼呼出口烟雾,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寂。理由很简单,只是不能坦然告知:初恋对象被人恶意下药,精神恍惚间冲上了马路,被疾驶的车辆撞飞,当场死亡;罪魁祸首是抓到了,可只判了三年,当时他看着法庭上那个人渣面露毫无悔过的笑容,下定决心必须要和这帮垃圾死磕到底。
他知道自己说出来阎穆霆肯定会去做背景调查,职业病,大家都一样。然后对方便会发现,他的初恋是男的。大环境都没那么宽容,更何况是在系统内工作,流言蜚语一旦传开,他大概率不会再有机会和毒贩们死磕到底了。不是不信任阎穆霆的为人,只是出社会以来的经验告诉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跟谁都能自来熟,但那只是表象,内心的戒备无人可打破。
等了一会未见刑厉有任何反应,阎穆霆主动出言化解尴尬:“不愿意说就不提了,当我没问,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注意保护自己,我经手过缉毒警的尸检,我不想你有一天也落到那般田地。”
那台尸检令他终身难忘:死者遭受了近乎凌迟的酷刑,全身共计三百六十八处损伤,眼睛被挖,舌头被剪,双侧耳膜穿透,甲缝里插满钢针,高温灼伤遍布全身,连生殖器都被割掉了,更残忍的是,遭受这些折磨的时候人还活着,听不到看不见说不出,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承受地狱般的痛苦。
这个人,是一名边检缉毒警,他的尸体是被境外毒贩丢弃在边检站的。在此之前,他刚刚查获了三百公斤的特大运毒案件。报复,赤裸裸的报复,尽管后来那些恶徒尽数伏法,但尸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滴鲜血,是一声无法呐喊的痛苦。
“谢谢,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的,不然我姐把棺材板掀了也得给我拽起来抽一顿。”刑厉故作轻松的笑笑,随后话锋一转:“诶,对了,阎队,你结婚了么?”
阎穆霆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没有。”
“哦……”
“你问这干嘛?”
“嗨,这不提起我姐了么,她跟你岁数差不多,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要求太高了,我觉着你的条件挺——”
“我有对象了。”阎穆霆适时打断对方,这些年想给他介绍对象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每次都得找一堆借口搪塞,后来干脆直接大方承认:“不过我俩都是不婚主义者,所以一直没结婚。”
眨了眨眼,刑厉惋惜道:“这样啊,那真是——”
提谁谁来,手机震起,阎穆霆忙抬手打断对方,转头去接对象的电话。隐隐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温声细语的“知道,我不喝多”、“你先睡吧,我得晚点回去”,刑厉忽感一阵落寞涌上心头。形单影只的过了这么多年,有时候看人家成双成对的,自己多少会感到孤独,想过再找一个,可始终碰不上合适的。
说句不能说的,第一次看见阎穆霆的时候他就被吸引了目光,不然刚才也不会主动替对方解围,得知人家有对象还小小的揪心了一下。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有一点点好感,还不至于回家抱着被子哭的程度。再说直掰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念头,搁心里掐死得了。
挂了电话,阎穆霆回身朝包间一指,示意刑厉该进屋了。大概是因为刚听到了什么暖心之语,他的眼神变得温润如水,不再似工作时那般坚硬,全身都散发着二十四孝好男友的光芒。
有点羡慕他对象了,刑厉默默咽下口酸涩,回手掐灭烟头,收拾好心情朝包间走去。
TBC
作者有话说:
EMMMMMM,我感觉三章可能写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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