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世界一如既往。门内的寒意却像藤蔓,缠住了曹昆的四肢百骸。
他背对那幅画,但那只从灰烬中伸出的手,已经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它在向上挖掘。这个念头,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让他感到恐惧。
失败可以重来,可若是地基崩塌,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他不能毁了这幅画。
毁掉它,就是承认自己怕了。一个坐在王座上的人,怎么能表现出恐惧?他缔造了这个帝国,也必须扞卫它,用任何必要的手段。
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内线通话的按钮。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李江,进来。”
指令通过电流传递出去,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几秒钟后,门被轻轻推开,李江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头垂得比上一次更低。
“曹总。”
曹昆已经坐回了他那张巨大的椅子上,背后是俯瞰整座城市的落地窗。那幅名为《登基》的画,被他巧妙地置于侧墙,恰好在李江站立位置的视线死角。他不想让李江再看见那幅画,更不想让李江看见他看画时的表情。
“查到了吗?”曹昆问。
“曹总,我已经动用了所有关系,”李江的声音有些虚,“画廊那边只知道捐赠者是通过一家海外信托基金操作的,完全匿名。资金流向也做了最高级别的加密,根本无法……”
“无法?”曹昆打断他,语调平缓,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在这座城市里,你跟我说有‘无法’的事情?”
李江的头埋得更低了。“曹总,对方非常专业,显然是蓄谋已久。每一个环节都设置了壁垒,我……”
“我不想听过程。”曹昆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像敲在李江的心脏上。“我给你钱,不是让你来告诉我事情有多难办。我给你权力,是让你去解决这些‘难办’的事。”
他停下敲击,身体微微前倾。“匿名?一个活人,用活人的钱,买了活人画的画,送到了我的办公室。你告诉我他是匿名的?他是幽灵吗?”
“我,我再去想办法!我就是把那家信托公司翻个底朝天,也一定……”
“不必了。”曹昆向后靠回椅背,整个人重新陷入阴影里。“你找不到的。一个存心要躲起来的人,不会让你找到。”
李江愣住了,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宽恕。
“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曹昆淡淡地说。
李江的血色瞬间褪尽。“曹总!我……”
“出去。”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重量。李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了。
曹昆没有立刻行动。他在等,等自己胸腔里那股因为李江的无能而升起的火气,被那更深层的寒意彻底浇灭。
猜疑。
这才是这幅画送来的,真正的“礼物”。它不在于警告,而在于污染。它污染了曹昆的判断,污染了他对自己帝国的信任。
他划开手机屏幕,通讯录里成百上千个名字滑过。这些人,都是他帝国的砖石。可哪些是基石,哪些……又是被埋在下面的枯骨上,伪装成基石的炸药?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马东。
一个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元老。也是……赵祥云最好的兄弟。当年赵祥云倒下时,马东是第一个站出来,向曹昆表忠心的人。曹昆接纳了他,并且委以重任。这些年,马东做得很好,低调,高效,从不逾矩。
太完美了。就像一幅画,画得太真实,反而显得虚假。
他按下了拨号键。
“老马,来我办公室一趟。”
十几分钟后,马东推门进来。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头花白,但步履稳健。他不像李江那样战战兢兢,而是带着一种久经风浪的从容。
“曹总,找我?”
“坐。”曹昆指了指沙,自己却没动。“刚收了个小玩意儿,你帮我品鉴。”
他起身,亲自走到那幅画前,像是第一次欣赏它一样。马东的视线跟着他,落在了那片灰烬和那只手上。
马东看了很久。办公室里只有空调的微风声。他没有像李江那样说出“宏伟”或者“霸气”之类的奉承话。
“《登基》。”马东先是读出了画的名字,然后才开口,“画家的功力很深。这只手,画活了。”
“哦?”曹昆饶有兴味地转身,“怎么个活法?”
“有劲。”马?言简意赅,“不像死人,倒像个憋着一口气,要从土里爬出来的活人。”
曹昆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马东的解读,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几乎一模一样。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看懂了?
“眼光还是你毒辣。”曹昆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座位。“很多人都说,这画的是失败者。我倒觉得,它画的是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