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这场雨从黄昏开始,没有停歇的迹象。江南的雨季,黏稠,漫长,像一场无法痊愈的慢性病。宅子里的空气都是潮湿的,带着陈旧木头和微尘的气味。
战争的计划已经部署下去,像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苏晚看不见涟漪,只能等待它抵达水底的声音。这种等待让她焦躁。她需要做点什么,抓住一点真实的东西,而不是悬浮在顾沉构筑的庞大棋局里,做一个符号化的女王。
她走进了书房。这里是整座老宅里,唯一一个属于她父亲的地方。一整面墙的书,大部分是关于电影和艺术史的,还有一些天文学和物理的闲书。她父亲的兴趣驳杂,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少年。
苏晚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一本父亲的旧笔记本,牛皮封面已经被岁月磨得温-润。她拂去封面的薄尘,翻开。里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有时工整,有时潦草,记录着各种一闪而过的念头,像一片思想的化石层。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指尖划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她想找到一点父亲留下的,与曹昆无关的东西。一点纯粹的,只关于创作的火花。
一张泛黄的纸片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滑落。
苏晚弯腰捡起。那是一张手绘的星图,纸张边缘已经脆化。图上用铅笔标注着几个星座,其中一个被红圈圈出。她翻到背面,看见一行褪色的小字。
“信号来自鲸鱼座t星,孤独的回响。”
字迹很轻,像一声叹息。
下面还有几行更潦草的构思片段:“探测器‘信使’失联两百年……人类早已忘记它……它在星尘中接收到第一个非自然的回响……来自鲸鱼座t星……一个坐标,一段旋律,一个问题……回应,还是沉默?回应,意味着暴露坐标,引来未知的善意或恶意。沉默,意味着永恒的孤独。”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故事。这个关于宇宙深处的探测器,在漫长的死寂后收到未知文明回应的故事,是她曾经最想拍的科幻母题。她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狂想,却原来,父亲也曾抵达过同一个宇宙。
她抓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些被曹昆、被金棕榈、被这场战争所磨损的,属于导演苏晚的内核,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她冲出书房。
雨声瞬间放大,敲打着屋檐和庭院里的芭蕉,密集如鼓点。顾沉还站在廊下,在他那幅名为《登基》的画前。画已经完成了,但他人没有离开,仿佛在与画中的那些灰烬与手臂对峙。
“顾沉。”
他转过身。
苏晚几步穿过庭院,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她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头和肩膀上。她把那张星图和笔记本一起递到他面前,像个献宝的孩子。
“你看这个。”
顾沉接过,昏黄的廊灯照亮了那张脆弱的纸片。他先是看了看星图,然后翻到背面,读那行字。
“我父亲的笔记。”苏晚的语有些快,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一个故事的雏形。关于一个孤独的探测器,收到了来自另一个文明的回应。”
顾沉没有说话,他将星图还给苏晚,自己拿起了那本更厚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星图的那一页,仔细看那些构思的片段。雨声隔绝了世界,灯光在他们之间投下一小片温暖干燥的区域。
“一个很好的故事核。”许久,顾沉评价道。
“不止是好。”苏晚说,“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我们射孤独,宇宙还给我们回响。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选择暴露,还是选择继续孤独。”
“你选哪个?”
“我选回应。”苏晚毫不犹豫,“一百年的孤独,就是为了换取那一次回应的可能。否则,射它又有什么意义?”
“回应可能带来毁灭。”顾沉的陈述很平静,“暴露坐标,等于邀请对方的审判。你无法确定对方是带着橄榄枝,还是举着屠刀。”
“那也比在黑暗里一个人都没有好。”苏晚反驳,“至少,你知道宇宙里不只有你。这本身就是一种拯救。”
她看着顾沉,忽然觉得他们讨论的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他们讨论的是她,是他,是每一个在这场战争里出信号的人。
“我要把它拍出来。”苏晚说,这个念头一旦成型,就再也无法遏制,“就现在。一个和曹昆,和这场战争,和所有肮脏的东西都无关的故事。一个纯粹的,关于宇宙和孤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