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没法不做出这等近乎求神的行动,谁让前几日他刚打算和天后商议立周王为太子,就收到了他病倒的消息。
在这一刻,明明朝堂之上都在恭贺于他北疆得以平定,他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立无援。
而现在这封送到他面前的军报,更是以一种在他眼前跳动的模糊字迹,彰显着一派峥嵘锋利的气势,直刺得人眼睛生疼。
若非李治自恃自己还有几分冷静,就该当直接将这封文书给丢出去。
也还没等他做出这个举动,就已先有一只手,将它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武媚娘扫了一圈文书之上的字样,顿时明白了李治这极力压制着的憋屈到底从何而来。“陛下觉得这上头建议的官职委任有问题?”
李治没吭声。
但他压低的眉头无疑是将他的态度给传递清楚了。
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他还从没见过,得胜归来的将领除了告知战绩之外,居然还将对于打下来的地盘由哪位将领负责坐镇,又由哪位官员负责统筹政务,都给全部安排下来的。
仿佛这片地方随着她的出兵,已经被彻底划进了她的地盘。现在的暂代职权,都已是按照将来如何所设置的,唯独缺的,就是他的一道诏令而已。
这像什么话!
他父亲当年干过这种事吗?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武媚娘接道:“陛下不必哑口无言,要我说安定这信中还给您留了一点情面。”
李治脸色一僵:“……她给我留什么情面了?”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安定话中训斥的是李贤的表现,还不是在暗指他当时就不该派遣李贤出战。
她将惩戒李贤的举动放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又如何不是在将李唐皇室的脸面,或者说是他李治的脸面当众往地上踩。
武媚娘轻笑了一声:“现在在军报里提前和您交代,总好过朝堂之上当庭提出,让群臣都知道您安排不出个合适的人选要好吧?就以高将军来说,安定敢让他继续坐镇北地,号称绝不让北方胡人越过受降城,您敢吗?”
“我……”李治一时语塞。
只怕他不会将高侃放在那里,就算还要用高侃的带兵能力,他也不会让他继续留在北方。
可若是他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怕安定就要在朝堂上直接跟他吵起来了。
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不知兵!
若真闹到了这一步,才真是面子彻底没了。
可这句解释还不如别解释,同样让人听得郁闷!
偏偏自天后将那一只茶杯摔碎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李治便没再从她那里收到多少好脸色,也只能听着她说出这等扎心的“实话”。
李治最终也只挤出了一句话:“可她不该将单于都护府的变更都给擅自定下了!”
大唐的边境方圆,总应该先由皇帝来定的,而不是……
不是以这等草率却又笃定的方式,被写在这军报之中。
“那您想要她如何呢?”武媚娘神情一冷,“您想要她循规蹈矩,想要安东都护也一定要收到了天皇诏令再行出兵,为大唐的万余府兵直接收尸?还是想要她在将弟弟救出后还要放弃稳定军心,对这个招来兵败的混账礼待有加?”
“又或者您觉得这漠北草原的都督府名存实亡,草原各部各有算盘,才是最应当维系的局面,她不该在击溃了叛军之后,在漠北建立那座受降城?”
李治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武媚娘完全没因他的这句退让而止住话茬,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既然这朝堂之上,是办不成事的人要退下去,那到了这边境之地,安定觉得这样的安排能确保北地太平,您也最好别提出什么反对的想法,到时候里外都不好看。”
“有安定为您排忧解难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让自己被一次次地气到呕血,气到风疾复发。”
李治眼皮一跳:“……我若真什么都不管了,那还叫什么皇帝!”
总不能说他比朝臣先一步知道安定做出的安排,那就叫做拥有决策权吧?
天下何来这等荒唐的事情!
可他的这句话,好像并没有人能当即给出支持。
只有面前的天后重新开了口:“我没说您什么都不必管,所以我今日来,是向陛下奏陈两件事的。”
李治沉默了一阵,还是回道:“你说吧。”
武媚娘说道:“吏部尚书的死讯已经在贤儿被救出后得以确定,此人尸骨无存,要以何种方式下葬,又要被敲定一个什么谥号,我管不着,但这个职位必须尽快换人担任。这个位置,劳烦陛下允许我来选人,我怕陛下再因伴读同窗之情,选出第二个李敬玄来!”
李治面色骤变:“你这话过分了!”
什么叫做怕他选出第二个李敬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