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会抱着姜冬至哭着忏悔,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让他不要怪她,时?而亲他的小脸,时?而摸他的脑袋,给他上药时?也是轻声细语,极尽母者的慈爱。
姜冬至心智尚未成熟,从没怀疑过母亲蹩脚的借口。棠梨说他不对,那就是他的不是,是他笨手笨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害母亲伤神,他有错,要道歉的人是他,所以挨打没什?么不对。背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对母爱的讨好也愈发卑微,所以总会对母亲的示爱感到诚惶诚恐。
棠梨扔出名为爱的烟雾弹掩盖恶意,姜冬至捡起来,把它当作珍宝,小心地?擦净灰尘,放到纯洁的幼小心灵上供着。
爱人者与被爱者都在扭曲,可他们毫无察觉,只有寸步不离的幽魂清楚。
洛雪烟总算明白江寒栖为何经?常患得?患失,因为启蒙爱的母亲就是这么言传身?授的:打一巴掌才能吃上甜枣。
洛雪烟回想江寒栖的言行,总能从中窥见棠梨的残影。
比如江寒栖爱干净,那是因为棠梨有洁癖;比如江寒栖凡事都?要争个对错,那是因为棠梨不分青红皂白;比如江寒栖不会剩饭,那是因为棠梨老是不给他饭吃;比如江寒栖不会喊疼,那是因为棠梨不准他在疼的时?候叫出来。
然而对棠梨,洛雪烟却也不能彻底地?恨上她。
她前十五年被豢养在折芳楼,只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后来一头?栽进爱情的迷梦里,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不该动真心的人,仓促地?做了母亲。带姜冬至北上的这段时?日里,她屡遭非议,怯于辩驳,一味忍气吞声,脊梁骨叫人戳没了半截。
说到底,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美?美?隐身?的负心汉。
晚秋时?节,嫁衣完工,母子俩抵达了宜州,洛雪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白日梦即将破裂,她预感到不可挽回的悲剧正在金澄澄的秋色中酝酿,只待一场狂风暴雨。
姜家属于宜州的名门望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棠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姜府的位置。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如意郎君,棠梨像吃了回春丹一样,枯瘦的身?躯里骤然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又是那个面若桃李的美?娇娘了。她沐浴更衣,顺便把姜冬至里里外外地?打扮了一番,找出姜元成为他买的衣服穿上,这时?才发现?孩子长了个头?,衣服小了些,她欣喜道:“你爹爹看?到你长个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冬至对姜元成没什?么印象,感情自然淡漠,可看?母亲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临近宜州,棠梨没再打过他,时?常和?他描绘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画面,将他也拖进了美?好到不像现?实的白日梦。
棠梨在梳妆台前坐下,姜冬至倾其所能,给母亲编了他所能掌握的最漂亮的发髻,为她簪进了承载着柔情的蝴蝶玉兰钗。
化完妆,棠梨回头?问儿子:“娘好看?吗?”
姜冬至点头?如捣蒜,笑道:“好看?,娘是冬至见过的最最最好看?的人。”
棠梨在落脚处磨蹭了好一会儿才领着姜冬至迈出了大门,外面风大,她走两步就要拢拢碎发,向姜冬至确认自己的外表依旧得?体。
姜冬至从没见过这样紧张的母亲,她牵着那只留疤的手,抓得?很紧,指尖按在凸起的伤疤上,缓解了若有若无的痒意。他此时?忘了那把刀扎进去?时?有多?疼,沉浸在母亲愿意亲近他的喜悦里。她许久没牵他的手了。
百步外,斗大的“姜府”二字依旧气派惹眼。棠梨不禁加快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她看?到了正要出门的姜元成,以及——
他怀里的美?人。
呼吸停滞了一瞬,棠梨很快为陌生的女人安上了新身?份,姜元成的妹妹。对的,姜郎有个亲妹妹,那一定是他的妹妹,兄妹之间亲昵一些也无伤大雅,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姜冬至不懂女人出现?在父亲怀里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他只是觉得?母亲抓疼了他的手,想?和?她说,却又被急促的步伐吓到,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四个人,狭路相逢。
女人看?棠梨,棠梨看?姜元成,姜元成呆若木鸡。姜冬至被三个人的沉默压得?喘不上气,躲到了母亲身?后。
女人抖开姜元成的手,抱臂走到棠梨面前,她比棠梨高半个头?,垂眼看?着她,先发制人:“夫君,这女人是谁?”
棠梨绕开她,死死盯着姜元成,沉声问:“姜郎,这是怎么回事?”
姜冬至感觉母亲的手在抖。
女人不善地?眯了眯眼,回头?看?到姜元成面露紧张,挑了下眉,冷笑道:“姜郎都?叫上了,好生亲热。”
棠梨竭力维持着体面:“姜郎,你说句话啊。”
女人学她说话:“姜元成,说句话啊。”
姜元成搂过女人肩膀,要让她回家,低声哄道:“卿卿,你先回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棠梨忍无可忍,冲上前声讨道:“姜元成,你说过要娶我的!”
女人受不了当面夺夫的屈辱,反手使劲甩了棠梨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
姜冬至见棠梨被打,跑到前面一个劲地?推搡女人,护短道:“不准打我娘。”
女人又是一巴掌,把姜冬至推倒在地?,愤愤道:“我不仅要打你娘,我还要打你这个不干不净的私生子。”
“卿卿!”姜元成不想?在自家门口闹得?太难堪,试图从最泼辣的妻子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