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珍阿姨还在护士的看护下进行一个个项目检查。
穿好鞋之後,戴着棒球帽的女孩顺着长廊走到楼层尽头的自动售卖机,视线逡巡两圈後没有找到自己想喝的饮料,脚步一擡,往门诊大厅一楼的连锁咖啡店走去。
璩贵千对这里很熟悉,穿过走廊,不去等层层停靠的电梯,打开通往楼梯的消防门,刺耳的一声後,遇见了在窗口抽烟的人。
昨夜的雨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只有空气里微微擡升的湿度彰显了它曾经来过。
脚步声响起。
梁方起探出窗外的手臂没有收回来,手里用来接烟灰的一次性纸杯随意捏着。
他以为那是个行人。
而璩贵千先认出了他。
又或者说,她对那个背影更熟悉。
头发在两厘米左右长短,简洁利落丶棱角分明。後脑勺偏右的位置有一道疤痕,月牙形状,微微凹陷。
当他转过来的时候,璩贵千不可抑制地感到了一丝失望。
黑色眼镜後的瞳孔闪过惊讶。
烟头熄灭在杯中,梁方起搓了搓手指,为这突如其来的偶遇感到窘迫。
有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璩贵千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剥开又合拢,几秒之後她问:“你在这里干什麽?”
这不是他实习的医院。
有一瞬间,璩贵千的目光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但当他想去探究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只是他的幻觉。面前的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
他回答:“我的导师在这里开交流会。”
璩贵千走到窗边,拉近了和他的距离:“那,你不应该在会议上吗?”
“透透气,”梁方起找回了镇定,反问,“你又是为什麽来医院?”
“复查。”
他的眼神含了询问和担忧,在他开口前,璩贵千跺了跺脚,在空旷的楼道中,隐隐有咚咚的回声。
“我很好。”
“走吧,”璩贵千说,“陪我去楼下走走。”
她没有等待,擦肩而过後轻快地跑下楼梯,笃定了他一定会跟上来。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推开一楼的消防门,左拐穿过走廊,路过药房和放射科再往前,璩贵千转弯的步伐没有半点犹豫。
钢筋和玻璃搭建的天穹中庭之下,日光照入,周围的一切显得如此洁净而朦胧。
苦衷。
长大後的郑林妹很讨厌这个词。
她很少与人说起这件事,但在梁方起教她抽烟的那个晚上,或许是夜晚让人意志薄弱,又或许是欢愉之後的感伤,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来时的路。
“我以为他们是有苦衷的,”她抱着被子,两人分享同一支烟,接着在吞云吐雾间讥笑,“不是都这麽演吗?电视里,坏人的行事背後可能有不能说的苦衷,最後真相揭开,携手团圆。反派也可能是为了磨炼主角的意志,结局时能反过来落得一声谢也不一定。”
她笑,任由身边的男人吻去泪水。
……
“一杯意式浓缩,一杯冰美式。”
店员们的动作很快。他们略站了站就等到了写有名字的饮料。
把冰美式塞到梁方起手里,璩贵千没有试图在咖啡店里寻找座位,尽管此时这里并不拥挤。
她依旧一个人走在前面。
穿过人群,为了漫长的队伍绕道,翼型的医院大楼有好几处清净的地方,最终他们坐在了某个僻静的角落,油松下的长椅,而那时璩贵千已经喝完了手里的咖啡。
有一段时间郑林妹说服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但逐渐的,她为了这个念头感到伤怀。
京市很干燥,雨水少,恰合她意。但有时那种干燥又让人瘙痒难耐,身上似乎有一千只攀爬的触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