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日,他总感觉梁惜因还在他身边,就和往常无数个日子一样。可他却找不到她,走遍了每处地方都找不到她。
她不在了。这玄晖宗,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玄晖宗了。
梁惜时又缓了好一会,才起身下床。他披上外袍,推开了窗子,果见乌云滚滚。自入春以来,天已是一连阴了好几日。待穿戴整齐後,他走出门,在这一年里第一次走出玄晖宗。
就在前一日,玄仪子亲自找上了门。他仍旧坐在那龟甲之上,分明弯着笑眼,却令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他对梁惜时说:“我昨日算了一卦,那几重阵法,你抽个时间给移到平野上去。”
他这话乍听突兀,梁惜时却并不觉惊讶。他虽未将自己所做之事告知玄仪子,但玄仪子要是不知道才奇怪,这世上鲜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呼吸渐渐急促,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在梁惜时脑中,他急切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平野之上。。。”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玄仪子一指抵在唇边,对他眨了眨眼:“天定的机缘,谁又说得准呢?”
他未再久留,顺了几块点心就走了,桌上的茶水倒是一口未动。
移阵法的消耗自是不小,等按玄仪子所言做完一切後,梁惜时面色苍白,指尖轻颤,已是虚弱得难以走动了。饶是在他做凡人时,也从未有过这般虚弱的时刻。
体内一片平静,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波动。他勉力走了几步,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坠了好些天的乌云终于在此刻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丝打在梁惜时身上,丝丝缕缕的寒意攀附着他,直渗进骨头缝中。
梁惜时没有动,任凭青衣被洇湿。细雨无声地润泽万物,一股淡香萦在梁惜时的鼻间。他擡眸望去,见不远处有几树梨花盛放,片片皎白的花瓣在绵绵的细雨中变得朦胧起来,好似笼上了一层光晕,如月般莹润。
是了,这股香味他再熟悉不过了。梁惜时摇晃着向前走去,香味愈渐浓烈,过往的记忆断续地涌现在他脑中,一帧帧,一幕幕,恍如昨日。
他用手轻轻托起一瓣莹白,面上流过的水痕不知是雨是泪。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天色越发昏沉,梁惜时回到侧峰上,见一白发白衣之人站在自己的院落门前。
梁惜时走过去,笑问道:“怎麽不进去?”
谢既微闻声回头:“也是才来没多久,天色不早了,想着你也是快回来了。”见梁惜时浑身湿透,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般任自己被雨淋湿,梁惜时竟是已虚弱到连最基本的避雨符和暖身诀都使不出来了吗?
他并未多言,只是轻动手指,梁惜时全身便清爽如初,一阵暖意从脚底升起,将他整个人都包在了其中。
“走吧。”谢既微回身,推开了院门。
梁惜时笑了笑,也像什麽都没发生一般,跟在他身後进去了。
窗外雨声不绝,谢既微拨着茶沫,缓声说:“从明日起,我便要闭关了。”
梁惜时并不意外:“也好。正好仔细调理一番你在战中受的伤。”
谢既微默了默,屋内只点燃了桌上这一盏烛火,跳动的烛光在两人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他似是叹了一声,说道:“惜时,你的修为。。。”
梁惜时打断他:“会恢复的,根骨还在,又不是不能再练。”
“那你日後。。。还会居于此吗?”
梁惜时点头:“我要在这里等她,等她回来。”
“惜时。。。”谢既微没再说下去。这一年来,不只是梁惜时,他和扶岳也俱是煎熬。从小一起长大的丶宛若亲人般的好友,到头来却走得那般突然。
原来对修士来说,生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时间并不能抹平伤痛,心口上到底是被留下了一道疤,再难愈合。
但谢既微身为掌门,必须尽快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去接受事实。不论如何,玄晖宗还在,活着的修士需要他的带领。
他知自己是劝不动面前的好友了,能有这麽个念想,也总比万念俱灰要好,他转而说:“扶岳去沧州除魔了,这几日应该就能回来。沧州雪山脚下的灵霜兰对修行极有助益,他届时也定会给你带一些来。”
梁惜时想了想扶岳那性子,说:“怕是整座山的灵霜兰都要落入他手中了。”
谢既微唇角轻扬:“无妨,拿去玉衡峰炼成丹药也好,能助你的修为早日恢复。”
“嗯。”梁惜时垂眸,淡声应道。谢既微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但他的身子究竟如何,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身修为,怕是再难恢复了。
夜色渐深,梁惜时目送着谢既微踩着月光离去,独自回到院中打坐。他感受着平野上阵法的运行,感受着里头被滋养的残魂,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会回来的。
岁月奔走,两百多年的光阴倥偬而逝。各门各派逐渐从战争中恢复过来,仙魔大战慢慢成了饭後谈资,对新入门的小辈来说更是如传说一般的存在。
这日,梁惜时同以往一样,与刚出关的谢既微闲谈着。就在他要送谢既微出门之时,鲜血自他口中涌出。巨大的惊愕与欣喜将他淹没,他丝毫顾不得阵破後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的痛楚,紧紧拉着与他同样震惊的谢既微,“是阿因,就在平野。。。”
他当真,等来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