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渊道:“区区几只鬼,也将你们吓得这样?凡是活着进山,再活着出来的,一人赏银百两!”
令下,一干弟子纷纷入了山,他们并非为金钱驱动,而是太熟悉樊渊的性子了——他一向先给足利益,任君选择,但下一步,若他们不如他意,他会直接动刀要人命,其变脸之快,动手之迅速,往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们见多了,更不敢忤逆。
雨势缓和半刻,雷声又从远处,被闪电的长鞭驱赶而来,想是还有暴雨。
子夜将尽,王九阳注意到樊渊盯着衆人搜山,却总分神望向翻云岭,道:“掌门,今夜之事,是凌虚一人搞的鬼吗?他中途离开,所谓何故?”
樊渊冷哼:“何故?我在翻云岭,给他留了份大礼。”
王九阳表露疑惑,樊渊道:“待雨停,等着听他的死讯吧,想让我死,他自己得先去下头候着。”
王九阳只当他在山中埋伏有陷阱,道:“如此甚好,往後再无人阻在樊家前头了,只是那些杀手身手诡谲,我瞧着来历不小。”
樊渊笑道:“当然了,小了,多没意思。”
“呜——”
近处传来鬼怪的嘶吼,断了二人的对话,透过四周灯笼符纸散发的光,王九阳见他们前方土中,有个女鬼正一瘸一拐从中钻出。
她的身形,和那血红的眸子,很眼熟,王九阳认得,这是樊淑曾经的丫鬟,碧玉。当初她被樊渊祸害後,投井自尽,她父母悲痛欲绝,不自量力来找樊渊拼命,樊渊只需勾勾手指,他们一家三口,便被带到白蟒峰内,活埋了。
似一缕青烟,来去,都轻薄地占不到一点分量。
等碧玉爬出,守在周围的弟子原想直接杀死她,樊渊瞧着她那张脸,因为樊淑的缘故,勉强记起她是谁,缓缓笑了出来。
“慢。”
荣州的杀手大有来历,他看得起他们,凌虚也算个强劲的对手,可怎麽一个芝麻大点的丫鬟,今夜也敢从地底下出来,欲在他面前兴风作浪了?
以为变成冤鬼,满腹怨气,便有资格和他抗衡了吗?
樊渊满眼讥讽,无论天上地下,蝼蚁的世界里,从无公平二字,死亡也无法消弭。
他朝碧玉行过去,脚步一擡一放,皆像踩在王九阳心上。
他盯着樊渊的举动,回头瞧了眼森森的白蟒峰,呼吸停住。
成败在此一举,此地所有冤死的亡魂,若泉下有知,千万要保佑樊渊今夜跑不掉!
那头,樊渊盯着碧玉,道:“你是要报仇吗?来啊。”
碧玉红沉沉的眸色定在他脸上,一动不动,破败的衣裙下,小腹微微隆起。
樊渊一愣,又漠然道:“这可是你自己爬上来的,再出来一百次,你也报不了仇!”
碧玉不说话,望着他提剑走近,暗处,王九阳手指勾动,樊渊四周又冒出数道黑影,碧玉的爹娘,还有那些不知何年何月死在他手上的人,全朝他飞扑过来。
樊渊未加在意,半空忽有惊雷劈在白蟒峰山巅,其势迅猛,连脚下的土地也晃动起来。
樊渊敏锐地觉出,这雷不太对劲,但四面袭来的鬼令他没空细想,却有部下惊恐冲过来挡住他:“掌门小心!”
慌乱只在一瞬,因为他们看到,那声雷过後,他们身後黑蒙蒙的白蟒峰,倾塌了。
高耸的山势似一个巨人向他们砸来,在夜里看着,又如一只遮天蔽日的鬼,吞没了他们。
雨声唰唰,洪流般厚沉的土层冲毁树林,淌过来,瞬间将所有人埋在了下头。
震动大到整座松陵城都晃了晃,但猛雨声中,无人敢出门看是何处出了差错。
远处山间,邵虹听着城内惊天的动静,展露出久违的舒心笑意。
造此声势,是与王九阳几番商讨後的决定,还挺顺利,这场大雨是老天开眼,但愿樊渊直接被压死,千万别在从地下活着出来了。
希冀归希冀,笑过,她继续派人去樊家查探,若樊渊果真命大,侥幸存活,他们说不准还能趁天色未亮,再给他一击。
樊家内乱做一团,白蟒峰坍塌後,压垮了樊家小片院落,山中弟子没一个活着出来的,可那些厉鬼并未被消灭,又接连从地下钻出,闯入樊家院子大开杀戒。
弟子们着急忙慌跑去山里营救,无人注意的白蟒峰深处,王九阳正跨过铁索桥,欲潜入悬崖对岸的樊家密室。
白蟒峰倒塌时,衆人都来不及反应,独他率先预知,跑到提前看好的藏身之所,逃过一劫。
从土层下挣扎起来时,樊渊连同入山的所有弟子都消失了,夜空出现了一段空白,高耸入云的白蟒峰,塌的只剩一半蛇腹了,半截身子矮矮敦敦,像座新起的坟墓,还挺应景。
邵虹一介女流,做事算有几分魄力,当初与他联手对付樊渊,面对重重难关,首先便要考虑,如何在樊渊死前不暴露自己,邵虹之前暗杀过樊渊,明白其中的难度,最後干脆拍板道:“既然人祸难以殃及到他头上,那便动用天灾吧,我们开坛引天雷,震塌白蟒峰!你想法子带他过去,趁机埋了他,这样,无论他死不死,都怀疑不到你我头上。”
一次杀掉樊渊的可能不大,事後能否脱身格外重要,王九阳自知自己在樊渊身边岌岌可危,便同意了。
这段时日,少了牧三途的监视,他借机偷入过一次白蟒峰,看准了地势,逃生之处,包括如何引樊渊过来,也想好了。
中元夜,天赐良机,他可以引地下那些冤魂出土,诱樊渊进山。
一切完成了,借邵虹给的毒杀死密室外看守的几大长老後,王九阳势如破竹,一口气闯进去,在密室最下层,避开层层机关,终于寻到了檀木如意,这神器乌黑亮丽,只半个手掌般大小,细观,倒不像传闻里那般厉害。
王九阳收好,寻了一通,又从机关中小心取出乌羽。
趁乱出了密室,按原定计划,他此刻本该躺在地上,安心等人来救的,可今夜时机上佳,百年难遇,他没理由放过。
檀木如意与乌羽于他用处不大,但至少是个筹码,留在樊渊手里,难说有天会不会害到他,直接偷走拉倒。
过崖後,王九阳砍断连接两岸的栈桥,窜进山间密林,点燃符纸照明,寻到那株醒目的松柏树下,正欲将东西深埋,头顶风声里,有衣衫摩擦的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