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铮道:“没有多早,大概先你一两步而已。”
霍天上下瞥她:“你们已经可以藏在凡人堆里活动了?”
白铮道:“是啊,我们白骨族满身血腥气,一出现便会被捉妖师察觉,但都过去这麽多年了,凡间日新月异,我们也要有点长进,否则,还如何生存?”
这八九年来,凌虚和昭歌以及大半个捉妖界,都在盯着凡间动向,可这些白骨精,早就掩人耳目混迹于世了,套上人皮,白夜潜行,默默无闻,恐怕没谁会猜到,白日擦身而过的寻常路人,会是东虞赫赫有名的禁妖。
放在以往,霍天还会惊叹,但此刻,什麽禁妖,世仇,都与他无关,他拿过信,想打开,又察觉到了什麽:“那这之前呢?你们没法进入听雨斋,我过去不常出门,你们又是怎麽发现我与凌虚关系有异的?”
樊家是借秦洄这个突破口,秦洄年少,但不蠢,可能会被熟悉的樊家利用,绝无可能与陌生的妖邪为伍,难道,听雨斋还有别的叛徒?
有那麽一时,霍天几乎要怀疑昭歌了,很快便打消了这种疑虑。
白铮坦荡道:“你既已猜到,我便不瞒你了。”
真有?她若派旁人来听雨斋偷窥,以凌虚警醒的程度,必然会发觉,那除秦诗一家,昭歌之外,还能有谁?
霍天咬牙恨齿道:“是……红锦天?”
他忽略了,谁说叛徒一定是人,红锦天与他相处,有时显得过度殷勤,现在想来,分明可疑!
白铮道:“是它,听雨斋传承百年,内外固若金汤,结界重重,我们想尽办法都束手无策,又不敢真正动用妖术偷入,才选了不甚起眼的红锦天,你们会警惕一个妖,总不会警惕一个松陵土生土长的灵吧,找到它後,我还在苦思,要如何顺理成章把它安插进去,没想到後来,是你那好师妹亲自带它进的听雨斋,帮了我们大忙。”
她笑微微的,霍天想起昭歌,心里有些烦,慢慢拆开信笺。
上面的字略有褪色,的确是沈香寒的字迹。
霍天扫了一遍,仰头看向白铮。
白铮道:“你很希望这一切是假的,可惜从头到尾,我们仅靠人力去彻查,无从造假。”
“从红锦天口中,我们觉出你与凌虚关系怪异,以此为突破,查到了沈香寒,渐渐摸透了整件事。”
“沈香寒留给你的信,抱歉我们先看了,那时她在万般绝望之下,心中依然念着你,觉得你长大後会去找她,所以,她不想将你永远蒙在鼓里,便写明了你的身世:你不是她的孩子,你的生母乃临江一女妖,时过境迁,她望你不要为之恼怒,她过去将你视为亲骨肉,只愿你得知真相後,能好好活着。”
“我们发现了这个惊世骇俗的真相,以你的年岁,往前调查,在建安十二年前後,临江只出过一个妖,云妖,霄露,这个名字,你记住,查明霄露身份後,我们又调查她的死因,後来发觉,她在临江出现又消失的时间,与你师父凌虚的活动轨迹高度吻合,沈香寒也一样,他们三人停留在同一地点,你该清楚,当中有怎样的纠葛。”
“原先我们也当凌虚与沈香寒有什麽见不得的人的关系,但从沈家那头查起後,又翻出了一件旧事。”
“多年前,你师父凌虚,原是沈家的长子,因他娘身份卑微,他又性情反叛,不得沈家重视,後来,他娘不堪折磨,被逼投了井,他与父亲决裂,怒而离家出走,连沈老爷重病,弥留之际,也没回来看一眼,沈家宗族大怒,将他从族谱上除名,抹去了他在沈家的一切痕迹,而那时,沈香寒是沈家唯一一个与他有情谊的人,兄妹分别十馀年後,沈香寒出阁,便趁霍骁离家後,四处找寻兄长踪迹,终于,二人相会在了临江城。”
“相遇时,凌虚已成了捉妖师,可惜当时的捉妖界正值鼎盛,人才济济,等级森严,他一个无名老道的徒弟,名不见经传,久无出头之日,还好,恰逢东虞捉妖师外出游历,临江出了云妖,妖力强悍,留守的捉妖师对付不了她,于凌虚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情况凶险,他还是去了,你想得没错,他心知正面对抗难与霄露抗衡,便换了种策略。”
霍天大概清楚是什麽,啃紧了牙关。
白铮道:“二十多年前,凌虚与你现在差不多大,以他那副颠倒衆生的容貌,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霄露也一样,被他引诱动情,後来便有了你,为了让你能是一个真正的凡胎,被凡人接受,她用妖力运转出玄净丹,却不想,凌虚他们等的便是这个时候,他借机杀了她,以她的牺牲,换自己飞黄腾达。”
“霄露死後,知晓此事传扬出去,不够光明磊落,会让整个捉妖界蒙羞,他师父又助他除了水魃,拜入听雨斋门下,联合听雨斋之主将知情者遣散,全面封锁了消息,至此,钟亦便成了今日的凌虚。”
“而你,我猜凌虚那会儿是想杀了你,一了百了的,但被沈香寒制止了。”
霍天缓缓合眼,任泪水汹涌淌出。
是啊,凌虚想杀了他的,但他不知为何被沈香寒抱了回去。
霍骁厌恶他的真正原因,也绝非因外界传闻,他是沈香寒的私生子,而是霍骁知晓,他的生母是妖,他乃妖邪之子,血脉有污损。
这些年,凌虚作为东虞人人敬仰的捉妖界元老,何等风光恣意,然而身边,却始终有个他,时时刻刻提醒着凌虚,他的成名之路,是踩着那个女人的尸骨爬上来的,他与一个卑贱的妖邪有了骨肉,那个孩子,就活在他的周围,如影随形,这样,怎麽不算折磨呢。
大雨滂沱,霍天行至湖边,跪倒在地。
满湖涟漪,将他倒影里的脸切割成扭曲的碎片,他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面目,霍天,这名字,好生讽刺,他的名与姓,都与他的真实身份毫无干系,包括他这张脸,他这个人,都是不该存在的。
七岁那年,沈香寒带他上听雨斋,凌虚出门见到他的那个复杂神情,他总算能看懂了。
那里头有震惊,厌憎,慌乱,害怕,心虚,愤恨。
若没猜错的话,他长得应该很像霄露吧。
头顶凉森森的雨丝停了,白铮撑伞立于他身侧,为他挡着雨,道:“来加入我们吧。”
霍天沉默。
白铮道:“你若仍旧怀疑,可以再去找别的证据,听雨斋一脉相传的至宝,青光镜,可观古今,凌虚从没告诉过你吧?此镜以人寿为食,能追溯前世今生,你可以找出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