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道:“找一对可怜的母子,我带你去看看。”
出门到隔壁,不过一日的功夫,院里已显落败,门窗上结着蛛网,几只老鼠肆意在廊下乱窜,见有人来,立马从门缝爬回了屋里。
“人是在这被抓走的,多半是被暗集的匪徒掳了。”
昭歌查看地上残馀的凌乱脚印:“是有人亲眼瞧见吗?就在门口这里被抓的?”
雪夜道:“这也正是怪异之处,院门开着,人不见了,可我去附近问过,无人听见看见那些匪徒来绑人。”
院中唯有两间低矮的草屋,有一间都塌了一半,昭歌问:“里面查过了吗?”
“我找过,都没人。”
拿墙角扫帚扫去蛛网,昭歌推开门,屋里不大,所有物件都蒙着灰,修修补补,看似用了多年,空荡的柜子里仅有两件孩童衣物,桌上立着一盏漆黑的灯盏,都没甚可疑之处。
转了几圈,昭歌在床前站了会儿,嗅了嗅,道:“雪夜,你把窗打开。”
雪夜掀开紧闭的木窗,屋里顿时明亮不少,昭歌循着这光线,掀开铺在床上的草席,凑近闻了闻,从床边沿垂下的干草里拈起一根。
雪夜过来看了看,草上那点黯淡的红迹,是干涸的血。
零星的血痕不代表什麽,二人对望一眼,渐渐地,昭歌的目光移到床内那面墙上,看了不久,她爬上床擡手摸向那斑驳的壁面。
“上面有东西?”
她向他摊开左手,指了指道:“这片的泥灰,是新糊的。”
“你说齐嫂卧病多日不出门,她必然没这个精力,虎子还小,够不到这麽高,”她吹去手心的浮灰,望向他眼底,“八成是那凶手弄的。”
待寻来一堆厨具刮去这层墙灰,被掩盖的痕迹也重新露了出来,是大片暗下去的血迹,喷溅状,染了足足半面墙。
昭歌越看越心惊,这痕迹若真是齐嫂的,受这麽重的伤,人怕是已经死了,见雪夜怔然,她没说,道:“这事不对,那些匪徒要抓人,完全不必掩饰。”
雪夜道:“是啊,所以到底是谁。”
“兰蕙家附近那些神秘消失的人,怕也是这麽“失踪”的,他这麽做,可能是担心不加掩饰,会引起附近人的恐慌警惕,下次再想抓人便没这麽容易了。”昭歌道。
城内乱成这样,人人只求自保,那群匪徒又何必担忧暴露自己,除非……那个凶手不是匪徒,雪夜脑海中有一线游丝浮出水面,将要抓住,被一声叫喊打断。
“陆姑娘!”
是兰蕙的声音,回来的这麽快,怕是打听到了。
昭歌与雪夜只好先行回去,到院中,兰蕙目睹他们从隔壁过来,也没过问,只激动道:“陆姑娘,我查到你要找的人了,还真有这麽个人。”
七十年前的人,想在短时间内探到眉目不是易事,好在永平百姓终身只能待在此地,出不去,人事变迁有限,还勉强可以问出些。
去往途中,兰蕙道:“陈家阿婆说,那个独臂女人她幼时见过,同城中那些突然出现的人一样,有一日她骤然现身市集,浑身是水,因才断了胳膊,被人发现时命悬一线,差点没救活。”
“这里的人……会救她吗?”昭歌问。
不久前穿过那条街道时,城内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昭歌想象,整条街零星几家店铺开着门,门前都雇了人看守,街边大堆大堆的乞丐流民团坐,朝每个过路的人探手哀求给口吃的,有的干脆瞄准那些落单的,在人经过时一窝蜂冲上去奋力抢夺,不顾那些人凄惨的呼叫,活活将人踩伤踩死。
经过时,兰蕙看出她的意图,拉住她道:“陆姑娘,这里不是你们那边的凡世,你的好心只会害了你自己。”
昭歌犹豫会儿,松开紧攥的拳头,大踏步穿过了街。
再往前走,更乱了,阴沉天色下,十几个蒙面匪徒当街拦路抢劫,有不少人死于他们刀下,尖叫声里,昭歌与雪夜同时发着愣,被兰蕙眼疾手快拽到了岔道里。
“我知道你们看不过去,但我求你们别去管,你们管不了,也管不完。”
在一个常年没有法纪可言的地方,想惩恶扬善,除了以暴制暴,昭歌想不到别的法子,见兰蕙眼眶泛红,她明白过来:“难道,你的父母……”
兰蕙掩唇低泣着,等那群劫匪搜完街去了别处,她才放开他们,道:“你想得没错,当年,我父母都是这麽死的。”
发善心的前提是能保全自身安全,後面再见到乱象,昭歌没敢轻举妄动,兰蕙缓了过来,接着给她讲从陈阿婆那打听来的事:
“你大概不信,永平城是二十年前才开始乱的,七十年前,这里四季分明雨水充沛,百姓们过得还行,所有人以姓氏分街而居,推举有能力的人管辖,共同抵御暗集上那些帮派的侵扰,所以况英前辈流落在街头,还是有人救的。”
“谁料救活後,她语出惊人,说什麽,自己从那个叫凡间的地方来,永平城是妖邪幻化出来的,我们这些人全是被操纵的,起先他们觉得她一个残废女人实在可怜,後来听到这话,便都远离了她,嫌她是个疯子。”
要让人仅凭这三言两语去怀疑自己生长多年的地方,相信并追随她,确实很难。昭歌道:“那他们全都没有相信她吗?或者说,你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存了几百年,就没对此地産生过一点怀疑?”
兰蕙道:“她言之凿凿,有人听罢是惴惴的,毕竟永平蹊跷的事不少,单是莫名其妙落到集市的外来客,这上百年来便有很多,大家都有过猜测,但她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初时还是被人鄙夷更多。”
“後来,她便不说了,大家以为她恢复了正常,又见她实在可怜,专腾了间荒屋给她住,那些邻居也隔三差五给她送吃的用的,听闻她与他们关系不错。”
“再然後呢?”雪夜问。
兰蕙停住脚,“再後来,约过了半年,她死了,据陈阿婆回忆,是因断臂处的伤口恶化,病死的。”
昭歌默默良久,这便是在百叶城看来,她下落不明的真相吧。
三个人,无一生还,死後连尸首都没能从这个地方出去,回归故土。
陈阿婆家原先是况英的邻居之一,她幼年时,对这个独居的断臂女人印象很深。
那时,况英在城中,最常做的事是坐在家门前望着街道来往人群发愣,有时能坐一整日,没人知道她在想什麽,爹娘都说她脑子有毛病,可陈阿婆不这麽觉得,她记得那年独自在家,三四个贼人上门来盗窃,见屋里只她一人,生出歹心,翻完财物预备杀她灭口,在她哭泣挣扎时,况英突然来了,靠着一只独臂,三两招生擒了那些贼人,救下了她。
事後,爹娘带着她上门去给况英叩谢,此事也惊叹了很多人。
凭此事,她觉得况英不简单。
七十年过去,城中剩馀见过况英的老人没几个,三人一一上门去问,加以整合,大致拼凑出了况英在那半年里做过的事。
起初,在永平安顿下来後,她拖着伤口,在城外游荡了足足半月,确定此地真的走不出去後,才渐渐没往外跑了,转而又在城中每条街道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