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婆在门廊掌上了一盏青铜灯。
她见谢兰若站在屋檐下,久久地不愿回房,遂提了盏琉璃灯过来,蘸水在灯罩上写着:
要不老奴陪谢将军上街走走,晚灯初上的后街,别有一番热闹。
谢兰若见她如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如何不懂她的心思,“你是怕我在这里闷得慌,呆不下去是么?”
哑婆歉笑着摇了摇头。
“李元绪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看着空落落的庭院道:“我想在院里放一口水缸,边上堆砌起山石,种一些耐寒的蕨类植草,顺便在东门角落里种上一株金黄银杏树。”
哑婆跟着她走进了庭院,听着她的吩咐,止不住地点头应和,心里却是欢喜得厉害,人留下来就好。
一大清早,老薛头就将周叙言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命了他道:“动作快点,穿上衣裳跟我出门。”
周叙言冷得瑟瑟发抖,他抱着胳膊道,“老爹,天都没亮,你要带我去哪儿,阿娘知道么?”
“你娘管不了这么多,再不穿衣,我就这么拎着你出门。”
周叙言看他那架势,不像闹着玩的,他踹了一脚睡成团的谢琅,心中不平地道:“老爹,我帮你把谢琅叫起来。”
老薛头不耐地抽了他肩膀一巴掌,“我带你出去,关谢琅什么事。”
周叙言这下老实了,他动作麻溜地穿起了棉袄外套,跳下床榻,不忘回头瞪一眼谢琅,就见他从被窝里露出了一双星星眼,冲他笑得幸灾乐祸。
一大一小俩个人,迎着猎猎西北风,佝着背往前走,那窝着身子的姿态,一看就是父子俩。
出了营地,接连翻过了两个山头,周叙言再也走不动地撑住了膝盖,又饿又累地叫停了老薛头,抵死耍赖地不走了。
“老爹,我爬不动了。”
老薛头难得冷肃地道:“你不是一直在问去哪儿,翻过这座山,你就知道了。
这话给足了周叙言动力,他拼命地往上爬,在翻过山头,看见眼前蔚为壮烈的一幕时,一瞬烫红了眼,泪水泫然地落了下来。
一座座森然的墓碑掩映在熹微里,从山脚一路蔓延到了顶峰。
老薛头拿出一纸信笺,数着墓碑上的数字往上走。
周叙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来到了一株胡杨树下。
老薛头朝墓碑颔首道,“跪下,给你爷磕个响头。”
墓碑被风沙侵蚀,斑驳地只剩下一点红漆,墓上周久保之墓五个字依稀可辨。
“……爷……阿爷——!”
周叙言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死死地抱着墓碑,哭得不能自已。
老薛头取下腰上系着的酒葫芦,往地上倒了三行酒,敬了地底下的英烈。
他记得的,一直都记着的,周久保是骑兵连的一员猛将,当年为了给谢老将军开道,杀出重围时,落了个万箭穿心而死。
这一行行一列列的骑兵连死士,他都记得他们曾经多么鲜活地存在过。
老薛头揉着周叙言的脑袋,一双老眼苍苍地望向了墓碑,“久保,这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将他养成铮铮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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