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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史邁利離開艾萊旅館到格羅斯凡諾廣場去的時候,陽光耀眼,天空蔚藍。但是在他開著租來的羅孚牌汽車,經過埃奇韋爾路兩旁難看的建築物時,風停了。天空中又聚起了欲雨的密雲,只有柏油路上殘餘的紅光使人想到剛才的陽光。他在聖約翰伍德路停了車,那是在一座新大樓的前院,大樓前有個玻璃入口處,但是他沒有從入口進去。他走過一個大型的雕塑,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好像是一團亂七八糟的宇宙物體。他在寒冷的毛毛細雨中,走到大樓外面一個往下的樓梯,牆上標著“出口”兩字。第一層樓梯是用水磨石砌的,扶手是非洲柚木,一到下面,承包商就偷工減料了。不像剛才豪華,水泥抹得很馬虎,空氣中有一股堆積很久的垃圾臭味。他的態度小心翼翼的,但不是偷偷摸摸。到了鐵門前面,他先停了下來,然後再用雙手去推那個長門把,還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要接受什麼考驗似的。門開了一尺,碰到了什麼東西又停住了。裡面一陣怒喝,迴音繞樑,像在游泳池裡叫喊一樣。

“嗨,你怎麼不當心點兒?”

史邁利從門縫中擠了進去。門碰在一輛非常光亮的汽車的擋板上,但是史邁利沒有去看汽車。車庫裡面有兩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用水管沖洗一輛放在升降車裡的勞斯萊斯汽車。兩個人都朝他這邊看。

“你為什麼不走那邊?”還是那個憤怒的聲音問道,“你是這裡的住戶嗎?你為什麼不搭住戶電梯?這樓梯是消防梯。”

看不清是哪個人在說話,不過不管是哪個,他的斯拉夫口音很重。升降車的燈光在他背後。矮的一個手中拿著水管。

史邁利向前走去,注意不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拿水管的那個人繼續工作,可是高個子的那個仍在暗處看著他。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工作服,把尖領子翻起,有了一種洋洋自得的神氣。他的滿頭黑髮往後梳。

“我不是住戶,”史邁利承認,“不過我不知道可以跟誰談談我想租個地方的事。我姓卡邁克爾,”他大聲解釋道,“我在馬路那邊買了一棟公寓。”

他做出像要掏出一張名片的姿勢,好像他的證件比他貌不驚人的外表更能介紹他的身份。“我願意預付租金,”他答應說,“我願意籤個合約,或者什麼的。只要是光明正大的。我可以找個證人,預付租金,只要合理就行。我的車是羅孚汽車。一輛新車。我不想揹著公司做生意,我不主張這樣。只要合理,我都願意。我本來想把車開過來,但我不想太冒失。說來好笑,外面那樓梯我不喜歡。它太新了。”

史邁利裝出一種囉裡囉嗦的樣子說明來意,他自始至終像個低聲下氣的懇求者,站在屋樑上一盞強烈的燈光下,對方可以把他看得一清二楚。這種態度產生了效果。穿白衣的人離開升降車,往嵌在兩根鐵柱之間的一個玻璃小房間走去,擺了一下腦袋叫史邁利跟著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拉下他的手套。這是皮手套,手工縫的,很貴。

“你推門得小心點兒,”他仍大聲警告說,“你要用電梯,或許得多付幾鎊。不過你會省得多。”

“麥克斯,我有事跟你談,”他們一進玻璃小屋,史邁利就說,“單獨談。不在這裡。”

麥克斯體格魁梧,臉色蒼白,像個少年,但是面板卻皺得像個老頭子。他長得很英俊,眼光很沉著。他身上有一種沉著的神氣。

“現在?你要現在談?”

“到汽車裡去。我有輛車子在外面。你從樓梯上去,就可以見到。”

麥克斯把手圍在嘴邊,向車庫那頭喊。他比史邁利高過半個腦袋,嗓門像個鼓隊隊長。史邁利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他們倆很可能都是捷克人。那邊沒有回話,但是麥克斯已在解工作服的紐扣了。

“是關於吉姆·普萊多的事。”史邁利說。

“我知道。”麥克斯說。

他們開車到漢姆斯丹德,坐在嶄新的羅孚汽車裡,看著孩子們在水塘裡敲冰。雨終於停了,也許是因為天冷。

到了外面,麥克斯穿了一身藍衣服,藍襯衫,領帶也是藍的,但與別的藍色稍有區別。各種藍色深淺不一,這樣講究,他大概花了不少工夫,他手上戴著好幾個戒指,長統靴旁邊有拉鍊。

“我已經不在裡面了。他們告訴你了沒有?”史邁利問。麥克斯聳聳肩。“我以為他們會告訴你。”史邁利說。

麥克斯直挺挺地坐著。他沒有把背靠在椅背上,他太自大了。他沒有看史邁利。他的眼光凝視著水塘,凝視著在蘆葦叢中嬉戲的孩子們。

“他們什麼也沒有告訴我。”他說。

“我被撤職了,”史邁利說,“大概跟你是同一個時候。”

麥克斯身子似乎挺了一下,又縮了回去。“太糟糕了,喬治。你現在幹什麼,偷錢?”

“我不要他們知道,麥克斯。”

“你保密,我也保密。”麥克斯說,他掏出金煙盒來給史邁利一支菸,史邁利謝絕了。

“我要聽你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史邁利繼續說,“在他們開除我之前我就想弄清楚,但是沒有時間。”

“他們就為了這個才開除你?”

“可以這樣說。”

“你啥都不知道,唔?”麥克斯說,他的眼光仍冷冷地看著孩子們。

史邁利說得很簡單,一邊注意麥克斯的反應,生怕他沒有聽懂。他們本來可以講德語,但是他知道麥克斯不願意。因此他講英語,一邊看著麥克斯的臉。

“我一點也不知道,麥克斯。我根本沒有參加。事情發生時我在柏林,這事是怎麼計劃的,什麼背景,我都不知道。他們打電報給我,我回到倫敦時已經太遲了。”

“計劃,”麥克斯重複說,“是有一些計劃的。”他的下巴和麵頰突然滿布皺紋,眼睛眯細了,不知是在苦笑還是微笑。“那麼你現在有的是時間了,喬治?不錯,是有一些計劃的。”

“吉姆有件特殊任務要完成。他指名要你。”

“是呀。吉姆要麥克斯替他把風。”

“他怎麼要到你的?他是不是到阿克頓去,跟託比·伊斯特哈斯說‘託比,我要麥克斯’?他怎麼要到你的?”

麥克斯的雙手放在膝上。十分整潔而且修長,但是骨節都很粗壯。他一聽到伊斯特哈斯的名字,就把雙手的掌心合攏,彷彿是個籠子逮到了一隻蝴蝶一樣。

“什麼?”麥克斯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秘密的。”麥克斯說,“吉姆是秘密的,我也是秘密的。跟現在一樣。”

“說吧,”史邁利說,“請你說吧。”

麥克斯說起這件事來好像是在說任何普通的事情一樣,像是家庭問題、工作問題、愛情問題。那是一個星期一的晚上,十月中,是的,十月十六日。那時是淡季,他有好幾星期沒有到國外去了,感到很厭煩。他那天整天都在偵察布魯姆斯伯裡的一幢房子,那是兩個中國學生住的,點路燈的打算偷偷地去搜查一下。他正要回阿克頓洗衣店去寫報告,吉姆在路上攔下了他,演了一場假裝偶然遇到的戲,把他帶到水晶宮,他們坐在汽車裡談話,像現在一樣,只是說的是捷克話。吉姆說,有一件特殊的任務要完成,任務很重大,很秘密,不能讓圓場別人知道,甚至連託比·伊斯特哈斯也不能知道究竟要發生什麼事。這是最高層交代下來的,很艱鉅。麥克斯有興趣嗎?

“我說:‘當然,吉姆。麥克斯有興趣。’於是他吩咐我:‘請個假。你去找託比,對他說:託比,我的母親病了,我得請幾天假。’我並沒有母親。‘好吧,’我說,‘我去請個假。多久,吉姆?’”

吉姆說,這件事從頭到尾不會超過一個週末。他們星期六去,星期天就可以回來了。接著他問麥克斯,目前有沒有可用的身份證件,最好是奧地利的,做小生意的,還有相應的汽車駕駛執照。如果麥克斯在阿克頓沒有現成的,吉姆可以在布里克斯頓替他弄一份。

“我說,當然,我有,叫哈特曼·魯迪,奧地利林茨人,捷克蘇臺德移民。”

於是麥克斯編了一個他在布拉德福有個女朋友惹了麻煩的故事給託比聽,託比訓了他十分鐘關於英國兩性之間的規矩的話。到星期四,吉姆和麥克斯在當時剝頭皮組租的一所安全聯絡站會面,那是在蘭伯斯的一個破舊房子裡。吉姆隨身帶了鑰匙。吉姆又說了一遍,一共只需三天,在布林諾郊外跟人偷偷碰個頭而已。吉姆帶了一張大地圖,兩人仔細研究了一下。吉姆用捷克人身份旅行,麥克斯用奧地利人身份。他們分兩路去布林諾。吉姆從巴黎飛到布拉格,然後再坐火車。他沒有說他自己帶的是什麼護照,但麥克斯猜是捷克的,因為捷克原來是吉姆的祖國。他見過吉姆用過。麥克斯化名哈特曼·魯迪,做玻璃和爐子生意。他要從米庫洛夫附近開車越過奧地利邊境,然後向北駛向布林諾,中間有充裕的時間,到星期六晚上六點半,才在足球場附近一條小路上與吉姆相會。那天晚上七點有一場盛大的比賽。吉姆跟著人潮走,到小路就上了麥克斯等著的汽車。他們商量好時間,萬一碰不上怎麼辦,還有其他老套的應急措施。麥克斯說,反正,他們對相互的習慣作風都是很瞭解的。

汽車一出布林諾,他們就要走比洛維奇公路到克爾蒂尼,朝東折向拉奇斯。在拉奇斯公路上,他們會見到左邊停著一輛黑色汽車,很可能是菲亞特汽車。牌照號碼頭兩個是99。開車的在看報。他們就停下來,麥克斯過去問他出了什麼事。那人回答他的醫生叫他一次開車不要超過三小時。麥克斯就說是啊,長時間開車對心臟不好。這時那人就會告訴他們把車停在哪裡,然後叫他們坐上他的汽車到碰頭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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