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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發著陽光氣息的晦暗空間~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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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個個都被各自不同的面板包裹著。我想起片山令子這句詩。

美國的現代小說原本就可以說是產生在面板周邊的,在焦躁、孤獨、希望和絕望之間左右搖擺的小說。吉爾伯特就是一個出色的例子。我想此人是一位有趣的作家。

比如《在布朗克斯中央蔬菜水果市場》的臨場感(說句閒話,其中將以色列產的無花果乾描寫為“極品無花果”,“味道猶如顆粒狀的蜂蜜,果皮彷彿極薄的牛奶糖”,我特別想品嚐一下),《紅鹿的話語》的靜謐和奇妙的能量,《十五歲的德尼·布朗不知道的事情》的細膩和小說韻味。

在《鮮花的名字和女孩的名字》中,有這樣的一句話:“親愛的,你不是一個問話者,而是一個觀察者。”伊麗莎白·吉爾伯特沒準也是這樣的。一處處鮮活精確的細節讀來快感十足。

有趣。我內心生出了這久違的感受。

<h3>幸福的戴安娜</h3>

《孩子的情景》(A. A.米爾恩著/早川敦子譯/帕皮魯斯雜誌)

要說幸福,我覺得沒有比美麗的書更幸福的東西了。書是合起來的,不會被損傷,是個觸及不到的地方。因此美麗的書多少都有點絕望、有點倦怠,但這並不是壞事。讀了《孩子的情景》之後,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這是一本非常漂亮的書。紅色的布封面、形狀、紙張、文字、勒·麥爾的畫都非常漂亮。

十二個故事配以十二幅畫。如標題所示,每個故事的內容都圍繞著孩子,一本書中出現了許許多多孩子。非常可愛,有些場景還令人忍俊不禁,但每個孩子都是孤立的。這非常有趣,就像是與世界之間的距離。

比如在《床上的小失敗》中,小布熊和嬰兒之間那米爾恩風格的對話:“語言呀,為什麼只能傳達一丁點事情呢?就說‘煉乳’這個詞兒吧,光憑它能把想說的事情全部傳達清楚嗎?”還有《玩沙的孩子們》中,作者描摹瞭望著大海突然哭泣起來的約翰,鮮明地刻畫了在廣場上昂首闊步的戴安娜·F·M·詹姆斯,以及佇立在窗邊凝視雨線的簡·安纖小的身影。

每個孩子都對自然感到倦怠,和美麗的書一樣,處於絕望的狀態。也許是因為世界沒有得到相對化的緣故吧。

一個一個的故事,彷彿玻璃球般透明、硬質而孤立。閱讀它,無疑是快樂的。

開篇的戀愛故事《公主和蘋果樹》的結尾是這樣的。

在巨大如樹的燈罩下,明達迪凱恩的姐姐在給妹妹們朗讀故事。故事結束後,妹妹們說:“再讀下去,好嗎,求你了。”只有第一次聽朗讀的戴安娜一個人說道:“他們倆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看完《孩子的情景》,恐怕人們都會驚奇地發現,自己變成了幸福的戴安娜。

<h3>醜聞纏身的卡波特,以眩目而雜亂的文風一氣呵成的遺作</h3>

《應許的祈禱》(杜魯門·卡波特著/川本三郎譯/新潮社)

這本小說我很想悠然地慢慢閱讀。倘若將專心致志一氣讀完比作戶外的野餐(諸如奔放的燒烤、幸福的午間野餐),那麼慢悠悠地閱讀,則如同在室內享受的美酒和點心。

讀完《應許的祈禱》,便會明白這一點。

開篇便充滿卡波特的味道,純真優美,文章也不愧是卡波特式的,非常簡潔。然而出於小說的性質,卻憑藉眩目而雜亂的文風快速地寫了下去。這簡直和香檳酒泛起的氣泡一模一樣。

透過P. B.瓊斯這位同性戀作家的視線,小說描寫了美國(還有歐洲)名流們的日常和對話。那是奢華而富有魅力、自命不凡又哀切的女人們和男人們。

“孩提時代昏昏睡去,四十年後雙眼惺忪滿口假牙、胸前抱著威士忌醒來似的,容易受傷,一見之下彷彿是一無所能的小孩子”的六十開外的女演員、“與多達四十個旅行箱和圈子極窄的吹捧者們一起,只管跨越國境浪遊天下”的富婆……因為性格各異的人物層出不窮,悲劇和喜劇都讓人覺得輕飄飄的。

小說中登場的人物很多都是真名實姓,當然可以充分品嚐八卦小說的妙趣,而且還寫成了一部將醜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小說,真令人歎服。此外風格澄澈明朗,也令人稱快。

人生路上會出現特殊的瞬間,它們微乎其微,然而卻是決定性的。這樣的瞬間,身在其中時是不會明白的,所以才越發顯得輝煌、美麗而又悲切。諸如在著名飯店的酒吧和餐廳、在咖啡廳、在客廳、在臥房發生的種種特別的瞬間,在小說中得到了毫不做作,卻又懷著愛意的描寫。

<h3>散發著陽光氣息的晦暗的地方</h3>

《舌的記憶》(筒井朋美著/斯威奇出版公司)

食物鑄造人。故事棲息在晦暗的地方。《舌的記憶》便是這樣一本書。

糯米小圓子、果醬麵包、茄汁意式細面、菜粥、朝鮮泡菜,等等等等,小說中出現了很多食物。還有西瓜、湯、蒸蛋、金米糖。所有這些,被筒井朋美以獨特幹練的文體和生理上的不妥協編織在了一起。

我寫道,食物鑄造人。這是指它在所有意義上確鑿無疑地、與意志無關地鑄造。鑄造肉體也鑄造精神。這是非常正確、極其有趣,而且也十分殘酷的事情。

殘酷性。無論是立志於文學還是立志於殘酷,我認為在兩者本質上是十分親密的關係。

可是,對於食物的記憶為何總是悲傷的呢?無論是何等的美味、無論是多麼幸福的時刻,它們在記憶的滄海里總是帶著朦朧的傷感。觸感越是分明,越升起朦朧的感傷。這或許是因為食物製造了人的“陰影”部分。讀了這本書之後,我想。

逝去的歲月,擦肩而過的人們。

書中描寫了一位體弱多病愛挑剔、在大人們的呵護中成長的少女,似乎性格也十分直率。在書中,少女從不主動行事。然而,她用一雙沒有陰霾的眼睛時刻關注著世界。書中還有一位沉穩的母親,一位漸漸患上精神病的做女演員的伯母,一位和這位伯母在朝鮮墜入愛河的伯父,此外還有三條小狗。

敘述以食物為中心展開,這些小小的片段不可思議地保持了完美的質量。所謂保持完美的質量,是感傷便以感傷的原樣,乾乾淨淨地存在於那裡,絕不至於墮落到傷感的地步。

第一章的開篇是這樣的。

下雨了。開燈還尚早的傍晚時分,母親好像去買東西了,家中闃然無聲。

那溫度、那溼度與“令人懷念”不同。不妨說是在排除了感情的地方,唯獨被禁錮的記憶凸現出來。

每一章都這樣敘述開去。晦暗和因為晦暗被磨得鋒銳的感覺。被語言規定或分析的過往的記憶。

一邊讀,一邊被這個完美地具備了故事生存條件的地方深深吸引。然而,讓我覺得“真好”的,是作者在描寫食物時那絕不妥協的姿態,讀來深感幸福。

純粹是因為熱愛的緣故吧。書中出現的一樣樣的食物,連“討厭吃的”和“不喜歡吃的”統統包羅在內,以“舌的記憶”的形式,純粹地、深深地熱愛著它們。

隨著書頁翻去,悲哀又感覺到幸福——不是幸運,那彷彿是一縷微弱的陽光。我想是得益於那種直率,就是書中出現的少女表現出的潔癖。

一個個故事非常濃郁,但絕不多愁善感,這是筒井文字的特點。我非常喜歡。當然這也是作家本人的意志,但我覺得更多的是出於氣質,或者說是體質。“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東京人,味噌湯裡的配料大都只放一種,最多也就兩種,不喜歡亂七八糟的放上一大堆。”跟這一點大概有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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