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歷史 |

第七章 (第1/8頁)

加入書籤

我說過,駱駝是最“懂”女人的。

在這方面,駱駝有三大法寶:一是“釣魚法”。駱駝釣魚的方法與別人不同,他的專注點不在“魚”,他只是不停地下餌、喂窩兒,他是要“魚”自己上鉤。二是“另類法”。這叫與眾不同,或者按現在的說法叫“秀個性”。記得有一次,在臨畢業的一次晚會上,駱駝突然出人意外地走到一個姑娘面前,說:請您,跳個舞。那姑娘長得很醜,坐在最邊邊兒的一張桌子前,正剝橘子吃呢。也許,她知道沒人會請她跳舞,就那麼一直剝橘子吃,面前堆著一堆橘子皮,兩手沾滿了汁液……那姑娘乍撒著兩隻手,顯得很尷尬。她說,我不會跳。他說,我帶你。她說,我真不會跳。可駱駝仍然再次伸手示意:請。兩人就那麼僵在那兒了。在大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裡,駱駝一直伸著那隻手,執著地站在她的面前……最後,整個會場的人全都望著他,可他依然站在那姑娘的面前。那姑娘被逼得就快要哭出來了。駱駝臉上很僵硬地微笑著,說:請,起來吧。那姑娘含著淚說:……為啥呢?駱駝說:你要是不起來,我的面子往哪兒擱?等他把姑娘拉起來,正好趕上一段樂曲的曲尾,兩人就跳了三步,駱駝扭頭就走。其實,他要的是一種效果:全場注目。三是“苦難法”。駱駝是最善於講個人閱歷、講苦難的……這就不多說了。

據駱駝說,衛麗麗,就是他使用“釣魚法”釣到手的。在駱駝所接觸的女人中,也只有她,可以無視駱駝的殘疾,是真心實意愛他的女人。

衛麗麗出身於幹部家庭,上邊有兩個哥哥,家裡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可衛麗麗自從愛上了駱駝之後,幾經磨難,在駱駝被免職後,冒著與家人決裂的風險,竟然勇敢地辭去公職,義無反顧地追到北京去了。當年,我們上了老萬的當,像老鼠一樣窩在北京的地下工事裡……每每走投無路的時候,唯一的依靠就是衛麗麗。那時候,衛麗麗在北京的一家雜誌社打工,暗暗地接濟我們。就連駱駝說的,賣“細節”掙來的三百塊錢,也是人家衛麗麗給的……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駱駝一直瞞著我們。我們四個大男人,在北京的那段歲月,有一段窮困潦倒的日子,就是靠人家衛麗麗打工,才勉強撐過來的。這些,衛麗麗過去從未對人說過。

後來,駱駝下決心要到南方發展,衛麗麗又辭了工作,跟他來到了深圳。衛麗麗原是學外語的,是外語系的高材生。她來到深圳後,又依著駱駝辦公司的需要,自修了電視大學的會計專業,並一次次地透過了會計師資格考試……最終拿到了高階會計師的證書。在深圳的公司裡,衛麗麗作為財務總管,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地幫襯著駱駝。駱駝的天分極好,這也是衛麗麗最痴迷於他的地方。可駱駝又是個急躁的人,常常暴跳如雷,發起狂來六親不認……剛好,他身後有一個衛麗麗。衛麗麗容顏好,性情好,說話聲音甜美。她的微笑就像是一劑良藥,她的發問方式也是春風化雨式的,她會說:是麼?是這樣麼?每每在駱駝發狂之後,有了衛麗麗在幕後的安撫,事情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一個有著好品格的女人,在與男人的交往中,是佔上風的。我還知道,只有在衛麗麗面前,駱駝才會低下他那驕傲的、時時高昂著的頭。駱駝是個很矛盾的人。他平時說話高腔大口、慷慨激昂的,可只要一面對衛麗麗,他會顯得很和氣,聲音立時就降下來了。有時候,他還會像小媳婦一樣,在衛麗麗面前賠著小心……也許是衛麗麗身上那種天然的母性滋潤了他?也許是衛麗麗身上那種很純粹的東西在感染著他?也許,在他的內心裡,還有些自慚形穢的意思……每當駱駝在不同的女人面前周旋的時候,他都能準確地說出打動女人的話來。可是,每每在衛麗麗的面前,他卻總是顯得有些遲疑,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在衛麗麗面前,駱駝每說一句假話,就像是自己扇了自己一個耳光,顯得很羞澀。後來我才知道,正是處於下風,或者叫做道德上的劣勢,使駱駝在家庭生活中變成了一個“演員”,一個很優秀的、有百變能力的“演員”。能讓一個品位很高的女人愛他愛到了這種程度,可以說駱駝的演技幾近化境。

記得有一次,在電話裡,駱駝說:我們正在開會……

衛麗麗說:是麼?

駱駝說:老吳也在呢。你跟他說兩句?

衛麗麗說:不用了。你們都要注意身體,不能總熬夜。

駱駝說:老吳,吳總,剛才還在誇你呢。

衛麗麗說:是麼?人家跟你客氣呢。

駱駝說:你跟他說兩句?

衛麗麗說:不用了。代我問候他。

……掛了電話,駱駝扭過臉,訕訕地說:你瓜笑啥呢?那時候,我們兩人正躺在省城的一家洗浴中心的按摩床上,做全身按摩呢。

駱駝做的事,可以說,有一半是衛麗麗不知道的。衛麗麗若是發現了什麼問題,可一經駱駝解釋,她也就釋然了。當然,在感情上,駱駝也是很注意細節的。在駱駝新買的公寓房裡,有—個很大的冰箱,冰箱裡有一層是放冰激凌的。這是駱駝專門給衛麗麗準備的。衛麗麗愛吃冰激凌。衛麗麗時常幸福地對人說:我家冰箱裡有十二種冰激凌。你可以說衛麗麗單純,可衛麗麗那一份愛,卻是真實的、純淨的。

對心愛的人,衛麗麗一直很注意維護他的形象。每一次出門,駱駝身上的每件衣服都是衛麗麗親自打理的。過去駱駝不太講究,自從來深圳後,駱駝的形象就大變了。他的西裝一套一套的,分春夏秋冬,都系列化了。當然,這裡邊也有小喬的功勞。小喬是學服裝的。據說,衛麗麗對小喬似有天然的敵意和警覺。在公司裡見面,兩個女人,隔著辦公室,常常互相打量著,在穿戴上也暗暗地較著勁……總的來說,兩人相處,還是得體的。

讓我迷茫的是,駱駝的“那點事兒”,不曉得衛麗麗知道不知道?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很不公正的。按說,她也應該有所耳聞。可是,無論是公開還是私下的場合,衛麗麗從未向他發過難。

衛麗麗也有痛苦。一個女人,當她深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她會為他犧牲一切,但一說到孩子,她就有些不忍了。記得一天深夜,衛麗麗突然給我打電話,她在電話裡哭著說:吳老師,你勸勸國棟吧,這次,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聽了她的話,我愣愣地不知該怎麼說。衛麗麗哭著說:他總說事業、事業,可我們……我,已經打了三次胎了。我怕以後再也不能生了……當時,我盡力安撫她。而後,我立即給駱駝撥了電話,我說:你狗日的想絕後麼?駱駝不以為然地說:你別聽她說,絕什麼後啊?我說:我告訴你,你得保證我兒媳婦的健康!駱駝一怔,說:誰?我說:你不是要跟我做親家麼?你的女兒趕緊生下來。駱駝說:吊吊灰,你才生女兒呢。我的是兒子!我說:好哇。我喜歡女兒。你要生了女兒就認給我好了。駱駝說:你想得美。

作為朋友,或者說共過患難的弟兄,我說駱駝的人生有表演的成分,這顯然有失厚道。也許,這是他著意彌補生理缺陷的方法……是的,他一直在暗暗地修飾、完善著先天的生理缺陷。在這方面,他甚至超越了正常人。我曾經暗暗地觀察過他,每當他走在大街上,沒有—個人能看出他是身有殘疾的。他著意地展示著他外在形體的完整,他甚至故意表現出一種大咧咧的隨意和灑脫,甚至在公司裡,也很少有人知道他身有殘疾。

客觀地說,駱駝身上有很多迷人的地方。就在我打算跟駱駝分手的時候,我對他仍然懷著一份敬意。駱駝最大的長處,是他的口才。他具有超常的說服人的能力。他臉上染著很質樸的高粱紅,是高原陽光照射出來的那種自然紅,黧黑裡透紅,給人以天然的信賴和誠懇。他燃燒的時候,眉頭一皺一皺的,眼裡放出一種懾人的光芒,必定要把你同時燃著,不把你點燃他是不會罷休的。每每,他坐在那裡,望著你的眼睛,就像是要把心掏給你似的。他可以滔滔不絕地給你講兩個小時,甚至三個小時、四個小時……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一定程度的渲染,極富煽動性,且有理有據,不由你不信。

現在,衛麗麗又懷孕了。衛麗麗很堅決地要把孩子生下來。一個女人,一旦下了決心,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三天前,衛麗麗突然跟駱駝分居了。一個離駱駝最近的人,卻以生孩子為理由,悄悄地離開了他……這就更加重了我的擔憂。

所以,根據種種原因,我決定辭職。

那天傍晚,回到深圳後,我跟駱駝再次上了深圳國貿大夏的四十九層,面對面坐在了旋轉餐廳的雅座上。喝了—會兒酒,當我跟駱駝攤牌的時候,駱駝最初沒接我的話頭,他說:還是深圳好。我喜歡這個地方。

是啊,深圳是個新興的移民城市。走在大街上,誰也不認識誰,沒有背景,沒有淵源,沒有猜測……是一個讓人情緒放鬆、心靈自由的地方。我也說:是好。

駱駝說:哪裡是家?有錢有女人的地方就是家。

而後,我們四目相對,默默地坐著……

沉默了—會兒,駱駝說:兄弟,非要辭職麼?

駱駝說:你要真想回到過去,執意要當一個苦孩子,我也不攔你。

駱駝說,現在咱們已經倒不回去了。如果退一步,咱們就會重新成為窮光蛋。這還不說,咱還會欠下一屁股的債,一生一世都還不完的債……你說怎麼辦?

駱駝說,我把底都亮給你了。必是要上市,不上市沒有活路。咱也不過是養一兩個替咱說話的人……我聽你的,適可而止。你怕了?

我說:駱哥,人走得遠了,就回不去了。

駱駝說:你放心,會回來的。必是回來。厚朴堂只要一上市,一盤棋就活了……到時候,你說,咱掙錢幹什麼?駱駝說著說著又激動了。他說:兄弟呀,我手裡要是有十個億,我會拿出五個億,給我們西部山區的父老鄉親,每家每戶修一個水窖。我手裡要是有一百個億,我會豁出來,拿出五十個億,修一個大水庫,讓西部的鄉親們祖祖輩輩都不缺水吃。我要是有五百個億,我就炸開喜馬拉雅山口……駱駝說到這裡時,又一次淚流滿面。

我看著駱駝,駱駝的激情又一次打動了我。我差一點又要臣服了。我對駱駝一直都是相信的。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可是,近年來,他的野心太大了,他身上逐漸釋放出來一種讓我恐懼的、說不清的東西。我想,假如錢到了一定的級數,可以買通一個縣、一個省的時候……又該是什麼結果?不敢想。

最後,駱駝看我去意已決,說:兄弟,你告訴我,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說:駱哥,我跟你不一樣,我身後有人。

駱駝很詫異,說:啥意思?

我說:不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我身後有眼。

駱駝很警覺,說:吊吊灰,你到底想幹啥?

我和駱駝分手,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他身上藏著一把“刀”。我所說的這把“刀”,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刀。那是他在銀行裡租的一個保險箱。這個保險箱裡裝著“雙峰公司”一些交易上的秘密。我想,我們是患難弟兄啊。縱然是對我,駱駝仍還保留著一絲警惕……我說:也不幹什麼,先讀點書,休整一下。

駱駝說:那好。職位還給你留著,你隨時可以回來。股份先不動,還是你的,等上市之後再說。另外,我特聘你為本公司的高階顧問,終身的。兄弟……保重。

我們畢竟是共過難的兄弟,駱駝還是仁義的。不知不覺,我眼裡湧出了淚水……

我說:好。你也保重。

駱駝說:別女娃氣氣的。記住,二十四小時開機,我隨時給你打電話。

衛麗麗真是個好女人。

我要說,像衛麗麗這樣的女子,是很難遇的。

只有她和駱駝知道,我就要離開深圳了。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