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一下。”
短促说完不等他回答,今安迅速转身出门,迎面一阵夹雪含霜的凛冽,将迟钝的头脑冲得一激灵,清醒过来。
这不应该。
即使她对男女授受间该有的距离再无分寸,在这静夜里也觉到了一丝不妥。
说是良心发现也行。
那一夜说得够明白了。
方才生死一程事权从急尚算有理由,但如今孤男寡女不该再逾越太多。而且他要的,她确实给不起,便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浑无顾忌地随意行事。
但是这个尺度应该怎么把握呢?
今安边思忖着边抬头四下一望,所见无尽头,除了雪还是雪,除了荒芜还是荒芜。先于理智归正更迫切的是生存需求,抛开其他乱七八糟的,当前最重要的是生火取暖。
茅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木头做的,干燥至极,随便一把火就能烧尽了,但也不能真烧了,不然真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
今安捡起根树枝走出几步挖雪,掘了尺深才掘到底下久不见天日的湿泞土地。她找了块大片的树皮铲了一堆湿土进屋铺在木地板上,隔绝了地上易燃的木头,再将捡来的石头绕着湿土围了一圈,转身走去屋里堆放干柴的角落捡柴火。
在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时候,虞兰时收拾好东西披好衣裳,走到旁边想要帮忙,指尖刚碰到她正拿干柴的手背,就被她下意识避开。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蜷起收回,但昏暗中今安没有看见。她蹲下将折断的柴火叠放到湿土上,垒成利于起火势的形状,边说,“你肩上的伤口有些严重,大意不得,还是少动弹比较好。”
话里带着关切。
虞兰时跟着一道蹲下,看着面前火堆在她手下慢慢成形,轻声答道,“我会注意的。”
火折子顶端吹燃出一点不规则红焰,将一把枯草点燃,浇成柴堆上的烈火,渐烧渐旺,轰轰烈烈地烧灼在他眼底,映亮了眼中人。
方才她在外面挖土时落了几点雪在额发上,此时被火光一融,化水滑下眉眼,许是有些痒,她伸手抹去。却忘了拿过柴火的手还沾着脏灰,被一道抹上面颊。
注意到他的凝视,她侧过头来,眼含疑惑地歪头回看他。
艳绝夺目的容色不因这点脏污有损,反而,因为歪头动作有一点出乎意料的可爱。
他的眼里不禁漫上笑意,靠近一点伸手想帮她擦干净。
她立即后退。
“你脸上沾了灰……”在她些许警戒的神情中,一而再地,虞兰时意识到什么,眼里的笑一点点淡下,抿紧唇面,伸出自己的掌心给她看,“我的手是干净的。”
修长白皙的手掌摊开在眼前,皮肉白皙处处精致,除了掌心被缰绳磨出一条破皮的红痕。这只掌心不算磨损严重,更严重的另一只被他藏在身侧,指尖扣进了还在沁血的破口里。
今安看着面前这只漂亮的手,又抬眼看看面前更漂亮的人,起身退了一步,“我知道。”
逃也似的转身去开门,边说,“屋里生火的时候不能关门。”一开门风夹雪涌进,霎时将屋中的火堆掀得火星四起,火星溅到篝火旁的人衣摆上,烫出几个洞,灼焦了雪青色边缘。
忙忙再将门掩上,今安回顾屋内,走去那张木床旁将上头的脏棉被扯下,挂去门头充当门帘,暂挡了风雪,底下漏出的一条小缝可以散开烟毒。
再转头,篝火旁的人已坐去了原先的枯草堆上,半佝着腰长发垂下看不清神情,像是在忍痛。
今安走上前去探他肩膀,“是又扯到了伤口吗?”
他避开了,“不劳烦,我没事。”
他忽然变得客气了起来。
十分客气,显而易见到今安觉得怪异,找不出原由,转念一想,又觉得合该如此,很快抛到脑后。
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几套陈旧粗布衣并两张动物毛皮,应是猎户留着备用或是忘了拿去卖,不管如何,这解救了二人。
各自避开换了身上的湿衣,再将湿衣摊开烘烤,外头的天色已经黑到极稠浓时。
枯草堆被分成了两处,今安半躺在这一头,透过跳跃的火光看着另一头安静蜷在毛皮下的人影,只隐隐露出一小片苍白的下颚。
她实在疲乏,慢慢合上眼帘。
篝火在屋中噼啪燃烧着,切割明暗两端,隔成楚河汉界。
等待这漫长的一夜消亡。
折桂魄(四)
数九寒天里,盖着一张毛皮充其量只能抵消了寒风,此外取不了多少暖意。
今安睡得浅,尤其在安危不定的野外,一丝风吹草动也无法掉以轻心。身上这点使人无法安寝的空冷适时警醒着她。
耳边风声从未停下,屋中篝火火星噼啪。
忽然,几声短促的低吟在屋中响起。
她警觉地睁开眼。
此时距离躺下休息时只过了半个多时辰,晨曦未起,眼前所见都是苍灰色的夜雾纷纷扰扰。屋内冷冷清清,除了当中渐烧渐矮的篝火,还有另一头的动静。
低吟声正是从那里发出。
低哑的,忍痛的。
今安走上前去,扯开那团紧紧蜷缩的毛皮露出里面的人。
虞兰时苍白的一张脸上泛着极不正常的绯红,紧紧闭着眼,死咬着唇也咽不下痛苦的呻吟。顺着额头颈侧一摸,触手极热,几乎烫着了今安。
她怎么忘了,一张毛皮对她来说是冷的,对他来说也是。
无法避免地,未清的创口在冰天雪地里过了趟水,裹了那么久的湿衣又不得回暖,他发起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