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知肚明,从容栀走进厢房那刻,她便是知晓自己所在的。裴玄是个藏不住事的,先是故意引开亲卫,又将她带入厢房制造独处空间。诸多反常……她当然不可能毫无所觉。
但她似乎不想这么快见他。她视若无睹,那么他便静静等着,等她愿意让自己出现。
容栀不接话,唇角弧度浅淡,“阿月是家里人叫的,我与殿下似乎并未熟识到这般地步。”
“是你亲口说的,我们是朋友。怎么商九思叫得,我便叫不得。”
容栀不为所动:“殿下身份尊贵,阿月不敢逾矩。”
谢沉舟那双眼眸笑意漫开,也不恼,顺着容栀的话道:“既然阿月说我身份尊贵,那我的命令,想来也是有效的。”
她眼皮一跳,心里暗叫不妙。眼前人笑意斐然,让她险些忘了他的本性——徐徐诱之,伺机而动,腹黑阴险。
果然,容栀听见男人那清冽的嗓音,不徐不疾道:“那我便命你……不准称呼我殿下。”
“叫我的名字,像从前那样。”
容栀刹眼间抬眸望去,无声倔强地与他对峙着。她眼底浅薄,似乎缭绕着一丝倔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平静的,有爱吗?还是恨?谢沉舟一时竟分辨不出。
其他事情他都可以退让,但从她口中听见“殿下”,听见她生硬地划清界限……他只答允了同她做朋友。
呵,朋友。谢沉舟垂下眼睫,神色温和地抚了抚胸前,那里还存放着她的荷包。
终究是容栀败下阵来。罢了,也不是非要同他争这口气。
“……谢沉舟。”她望着他,如是叫道。不躲不闪,神色平淡。
不同于昨夜广济寺的不甘,她面色很平静。平静得如同这些日子的心动,欢愉,纠葛,如同一场遥远的梦。
“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走?”
几乎同时的沉默,又是同时的开口。
“后日。”
“为什么不同我说一声?”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神色中找出一点掩饰的,不舍的成分。可惜没有。
谢沉舟忽地扯了扯唇,从胸腔里发出两声闷笑,“这么急着走?倘若不是裴玄与我说,县主是不是就准备一声不响地离开?即使是朋友,也该给我个来送别县主的机会。”
他嗓音其实很温和,尽量放轻了语气,不是在质问,更像是祈求。可说出来的话却又那么咄咄逼人,刺得容栀心中一紧。
“你想怎么来送别?以什么身份?”她反问道:“现在数千双眼睛盯着你,所有人都知晓你同镇南侯府翻了脸。倘若你光明正大出现在阿爹面前,我该怎么样?把你绑了交给圣上,还是知而不报,背上谋逆的罪名?”
谢沉舟一时未言,面色有些凝滞。阿月说得没错,他也心知肚明。今早他本欲离开沂州,却在收到裴玄说阿月准备离开沂州的消息后失了理智。
他抿了抿唇,忽地明白了容栀为何抓着谢怀瑾问他是否心仪隋阳。
她想透过谢怀瑾得到答案。
离开沂州,拓展药铺版图,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规划。她透过谢怀瑾,只是想确认,自己选择离开沂州,甚至是离开他,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可谢怀瑾是谢怀瑾,而他是他。
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没头没尾道:“他们的情况与我们不同,容栀。”
容栀却是听懂了。
谢沉舟鲜少直呼她的名字。他的嗓音如玉石清冽,尾音柔和浅淡,很是好听。
你不能因为他不爱商九思,便也理所应当的认为我也不爱你。
这句话在谢沉舟嘴边转圜许久,还是没说出口。
容栀满身傲骨,他也有傲骨。他自认没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除了隐瞒身份接近她。可他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从前他想要谋夺玄甲军,最后也因为容栀而甘愿放弃。
他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甘愿放弃也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因为遇到容栀,他愿意收起那身傲骨,俯首称臣。
“这枚玉玺,这些地契,是我与县主结交的诚意。”
谢沉舟从中袖拿出那个被她扔在广济寺的漆盒,重新放在了木案上。
容栀垂了眼睫,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我不会要。”她倔强道。
谢沉舟顿了顿,似乎缓缓笑了。容栀听见了他的嗓音,似乎离得远了,飘渺起来。
“容栀。”那双眼眸如寒潭沉星,视线无声地从她脸上掠过。
“无论你日后如何,我的心,都在这里。倘若你不要,便一起扔了罢。”
……
因着谢沉舟这句话,容栀整日都心事重重。甚至在她同容穆讲明明日便要启程,容穆点了头,又忽然反应过来她说得是明日,大惊失色的时候,她都始终巍然不动,双眼不知看着何处出神。
容穆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走,又不得不离开,急得一把揽住她。
“阿月,为何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同阿爹讲,是不是逐月那个小子又让你神伤了!”说罢,容穆一拍桌子,院外候着的亲卫鱼贯而入。
“逐月……”意识到那人如今不再是侯府仆从,容穆咳了咳,脸色更沉,“那小子在哪?我要亲手抓了他。”
看着满室的甲胄,容栀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劝阻道:“阿爹,这件事与他无关。是阿月自己担心夜长梦多,想要早些启程。”
当然并不是全然与谢沉舟无关。他说,他的心就在这,她要不要随她。她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