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终于有了山雨欲来的实感,亦或是本性使然,商九思此刻竟愈发清醒起来。
她望了望还被拦在寺外的车驾,红着眼眶转过头:“只要把子通留在你这,没有玄甲军的助力,那轻骑就抓不了人。”
镇南侯不出手相助,不代表容栀会坐视不理。而正因如此,容栀的态度即代表镇南侯府。
商九思这才觉得心下稍安,气息也逐渐平复:“待到我修书回京,朝皇兄禀明实情,他们的冤屈自会洗清。怎么会突然下旨缉拿呢?”
容栀突然打断了她:“坐下说。”而后又差人去沏壶热茶,自己慢悠悠搀扶着商九思,坐到了交椅上。
商九思左半边身子几乎都倚靠在她的身上,即便是搀扶也费劲得很。容栀抬袖就想擦额头沁出的薄汗。
手还未触到,额头就被一角冰凉的方帕盖住。隔着纤薄的丝帕,谢沉舟指腹轻柔碾过,替她擦净汗珠。
商九思疑惑地揉了揉眼,还是不敢确信眼前的人,“逐月郎君?他不是被逐出沂州了么?”难道线报有误,县主同他并未闹掰。
容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被逐出沂州,而后他忤逆律法,一个人闯了回来。”
忤逆律法之事,就这般自然地从容栀口中说了出来,商九思心里又惊又喜。惊讶的是,容栀竟不把律法放在眼里;喜悦的是,这就代表收留谢怀瑾,还有一线希望。
商九思满怀希冀道:“本宫想求你件事,不要交出子通。”
谢沉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说道:“居庸关重伤后昏迷,还要多谢郡主帮着寻我。否则在下恐怕已性命不保。”
商九思哪有帮忙寻他,闻言整个人心虚得不行,也不敢去深想这番话,到底是感激,还是嘲弄。
她只好转而劝说容栀:“本宫知子通与你向来不和,但县主,你与怀泽相处这数日,你应该知晓谢氏的秉性,怎会做出谋逆之事。”
谢沉舟眯了眯眼,暗暗咬紧后槽牙磨了磨。而后索性转过头不理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月与谢怀泽相处数日,同进同出,光凭这点,他就不可能帮谢怀泽。
容栀面色淡淡,不动声色地摘清:“我与谢二郎不过萍水之交,谈不上熟络。”
谢沉舟面色稍霁。因着这“不熟”二字,他这些天憋在心里的气闷,竟莫名地消散不少。
“我想问问郡主。”容栀嗓音清冷,说出口的话也平静:“倘若我答允收留谢氏,谢氏是可以逃脱危险,然而镇南侯府呢?倘若不配合缉拿,是抗旨不尊。一样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不是质问,不是拒绝,她只是平和地向商九思阐明事实。点到为止处,便是要商九思明白,她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为了救她的谢子通,搭上整个镇南侯府。
“况且谢氏若是真的无辜。为何不随轻骑上京?在陛下面前对峙澄清,何乐不为?”
因为谢氏从来不无辜。豢养私包一事,本就是真实存在。商九思也心知肚明,闻言后眸光经不住地躲闪。嗫嚅半晌后,她商扯了扯唇,不知是哭是笑,“谢氏为皇兄做了那么多。皇兄还是皇子时,谢氏便给了他许多助力,”商九思越说越激动,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甚至为让他登基,亲手杀了……”亲手杀了皇长孙商醉。
话音戛然而止。三人脸色各异。商九思懊恼不已。这是皇室最大的丑闻,差点被她说漏了嘴。
容栀勾唇一笑,笑意浅薄几若没有。她冷冷道:“杀了谁?”
商九思揪着衣袖,内心慌乱一览无余:“杀了……杀了许多不相干的人。”
原来她什么都知晓。容栀心底最后那丝软意也褪去。谢沉舟说得对,没有人是无辜的。
商九思,谢怀泽虽没有直接参与谋害皇孙,但无形之中,他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她一字一顿,目光盯着商九思,不躲不闪:“所以,镇南侯府为何要帮谢氏?”
第68章连消带打你是真心愿意娶她为妻?
面对她直白的提问,商九思支支吾吾地揪着衣袖:“就当,就当是卖本宫一个人情。”
谢沉舟扯了扯唇,撇过头去,只留给商九思半张侧脸。商九思却会错了意。
结合方才他对居庸关刺杀的旁敲侧击,商九思蓦地灵光一闪,朝容栀煞有其事地承诺道:“逐月郎君没个正经身份,跟在你身边免不了被指指点点。”
她顿了顿,并未留意到身侧谢沉舟斜睨来的目光,“待这件事成后,本宫就向皇兄请封,就说逐月护驾有功,替他请个一官半职。”
容栀闻言皱了皱眉。如果说方才对她还有一丝同情,她内心还在挣扎要不要出手相救。那么这番话,无疑是让她彻底看清了。
事到如今,商九思还把自己摆在上位者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如同施舍般同她做些莫须有的承诺。
她不值得自己出手相助。吃力不讨好的事,容栀从来不做。
于是容栀轻轻摇了摇头,眸光清冷如水,偏偏不见怜惜之意:“隋阳,你未免太天真了。我不会为了你,把镇南侯府牵扯进来。”
她轻笑了声,分不出是讥诮亦或是自嘲,“更何况,你允诺的好处竟是逐月的前途……他与我,到底有何干系?你们凭什么默认,我与他情投意合?”
她是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近乎于拂了商九思的面子。商九思的脸霎时间,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
活了十多年,商九思向来都是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何时如今日般,受过这么多的委屈。
她蓦地便把谢怀泽的叮嘱抛之脑后,也不管什么委曲求全了,美目圆瞪就要发作,“你真是不知……”
话至一半,连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步伐凌乱,不似平日规整,甚至能感受到来人的慌乱。
“隋阳!住口!”是一声急切又极为严厉的呵斥,生生将商九思还未出口的恼怒堵了回去。
“子通?”
商九思讶异地抬眸,若不是左腿痛意未散难以支撑,她简直要惊地站起来。
“你怎的来了,你该留在马车里的啊。”说罢,她又气又急地朝小跑着终于跟上谢怀瑾,气喘不停地红缨叫道:红缨!你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你照顾好郎君?”
红缨自知办事不力,也不敢多辩驳,只垂头道:“殿下,奴家知错。”
“郡主,莫怪红缨姐姐,”谢怀泽急忙打圆场:“是阿兄放心不下。待在原地愈发心底焦躁,还不如伴在郡主左右。”
商九思也明了现下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喉头虽因容栀的态度而哽了口气,她终究只轻哼了声。
“又见面了,明月县主。”
谢怀瑾扯出个笑,照例行礼颔首,与平日别无二致,倒还算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