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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邁利利用拉康為數不多的記錄,從那一次贊成派的首次會面情況,一直研讀到現在。他的興趣越來越大。當時,互相猜疑在圓場頗為盛行,因此甚至史邁利和老總都噤口不提巫師來源的問題。阿勒萊恩把巫術報告送來以後,就等在外面大辦公室中,讓老媽媽們把報告送去給老總,他馬上籤了名,以表示未加閱讀。阿勒萊恩把報告拿了回去,開啟史邁利辦公室的門伸進腦袋打了一聲招呼,就砰砰砰下樓了。布蘭德躲得遠遠的,甚至比爾·海頓輕快的光臨次數也越來越少,時間越來越短,後來就完全絕跡了,而本來這是頂樓生活的一部分,老總以前是喜歡鼓勵他的高階助手間相互交談的。

“老總傻了,”海頓瞧不起地對史邁利說,“我敢大膽地說,他的命也不長了。問題只不過是到底先傻還是先死而已。”

每星期二的例行會議不再舉行,史邁利發現老總老是來打擾他,不是叫他出國去完成一些目的不明的使命,就是以他個人身份去視察國內一些基地——沙拉特、布里克斯頓、阿克頓等等。他越來越有這樣的感覺,那就是老總有意要把他打發走。他們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他就覺得相互之間有嚴重的猜疑情緒,因此甚至史邁利也真的開始認為,比爾說老總擔任現職是否勝任的話可能有些道理。

從內閣辦公室的檔案可以看出,此後三個月內,巫術計劃在沒有得到老總的幫助下穩定地開花結果。每月總有兩份甚至三份報告收到,據客戶的意見,質量繼續保持很高的水準,但是很少提到老總的名字,甚至沒有請他發表意見。有時鑑定人員發表了一些吹毛求疵的意見,不過比較常發生的是他們抱怨無法找到旁證,因為巫師把他們帶到了一些從未進入過的領域,是否能請美國人鑑定一下呢?大臣的回答是不能。阿勒萊恩則說,時機未到。他在一份任何人都沒有見到過的備忘錄裡說:“一俟時機成熟,我們將不僅用我們的資料交換他們的資料。我們的宗旨不是做一次買賣。我們的任務是要排除眾議確立巫師情報價值。做到了這一點以後,海頓就可以在情報市場兜售了……”

對此已不再有任何疑問。在參與亞得里亞海工作組機密的少數人之間,巫師已成了一匹必勝之馬。他的資料確鑿,這是其他情報來源事後常常證實的。於是成立了一個巫術委員會,由大臣親自擔任主席。阿勒萊恩擔任副主席。巫師已成了一項生產事業,老總甚至沒有份兒。因此他在絕望之餘派史邁利帶著叫化碗出去:“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他說,“喬治,對他們施什麼計策都行。拷打、利誘、威嚇,他們要吃什麼就給他們什麼。”

關於這些會面,檔案並無記載,因為這屬於史邁利最不願想起的一部分。他這時已經知道,老總的伙房裡沒有東西能滿足他們的食慾。

四月間,史邁利從葡萄牙回來。他到那裡去是為了掩飾一場醜聞,回來後卻發現老總生活在圍城之中。地板上到處是檔案卷宗,窗戶上裝了新的鎖。他把茶壺的保暖罩蓋在他的電話機上,又在天花板上掛了一塊隔音板以防電子竊聽。這玩意兒像電扇一樣,可以不斷地變化音域。史邁利不在的三個星期中,老總已遽然成了一個老頭子了。

“告訴他們,他們是用偽鈔打通門路,”他頭也不抬,仍舊看著檔案說,“告訴他們什麼都行。我需要時間。”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這時史邁利向自己重複了老總的這句話,他坐在少校的牌桌邊,一邊研究著拉康一張經過審查可以參與巫術機密的人員名單。今天一共有六十八人領到出入證,可以到亞得里亞海工作組的檔案閱覽室。每個人像共產黨的黨員一樣,根據領證日期先後編了號。老總死後,名單又打過一遍,其中沒有史邁利。但是名列前茅的仍是四個創始人:阿勒萊恩、布蘭德、伊斯特哈斯和比爾·海頓。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當初老總這麼說過。

史邁利一邊閱讀,一邊注意著每一細節、每一推理、每一隱含的關係,他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景象,那就是他和安恩在康沃爾懸崖上散步。那是老總死後不久的事,是他們夫婦長期撲朔迷離的婚姻史上,他所記得的最艱困的時刻。他們站在海邊高巖上,大概是在拉莫那和普思古諾之間的什麼地方。當時不是到那裡出遊的季節,他們到那裡去,表面上是為了讓安恩呼吸海邊新鮮空氣以治她的咳嗽。他們沿著海邊的小道走,各自都在想著心事:他想她是在想海頓,他則是在想老總,想吉姆·普萊多和作證計劃,想他退休以後留下的一團糟。他們兩人之間已無和諧可言。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已無平靜心情可言。相互之間都成了謎,最尋常的談話也會扯到奇怪而無法控制的方向。在倫敦的時候,安恩生活糜爛,誰對她有胃口,她就跟誰搞上手。他只知道她這麼做是為了埋葬一件使她傷心或使她十分擔心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該怎樣跟她說話。

“要是死的是我,”她突然問,“不是老總,那麼你對比爾有什麼想法?”

史邁利還在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她又加上一句:“有時候我覺得我護衛了你對他的看法。這可能嗎?那就是我使你們在一起?這可能嗎?”

“可能,”他說,“是的,我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有點依賴比爾。”

“比爾在圓場仍舊舉足輕重嗎?”

“大概比他實際價值還重要。”

“他還是到華盛頓去,跟他們談判交易,把他們弄得暈頭轉向?”

“我想是吧。我聽說是這樣。”

“他現在的地位跟你以前的地位一樣重要嗎?”

“我想是吧。”

“我想是吧,”她重複說,“我想是吧,我聽說是這樣。那麼他到底是不是更好一些?比你的成績好,比你的數學好?告訴我,請你告訴我。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神情興奮,有些奇怪。她那因為海風流淚、晶晶發亮的眼睛,絕望地看著他。她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像個孩子似的要他答覆。

“你總是告訴我,男人是不宜比較的,”他尷尬地回答,“你總是說,你不相信這種比較。”

“告訴我!”

“好吧,我的答覆是‘不’。他不比我好。”

“那麼一樣好?”

“不。”

“要是沒有我插在中間,那麼你對他有什麼看法?要是比爾不是我的表兄,不是我的什麼人,告訴我,你是把他看得更重一些,還是更輕一些?”

“更輕一些,我想。”

“那麼從現在起,就把他看得更輕一些吧。我把他從家庭、生活、一切的一切中拋開了。就在此時此地。我把他扔入了大海。喏,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只是:回到圓場去,完成你的工作。同樣的話,她可以用十多種方式來說,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史邁利仍舊因為這段意外的回憶而感到不安,他馬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他心緒不定的時候總是到窗邊去張望。一列海鷗有六七隻,停在女兒牆上。他一定是聽見了它們的叫聲,才想起拉莫那海邊的那次散步的。

“我話說不出口的時候才咳嗽。”安恩有一次這麼對他說。當時她有什麼話說不出口呢?他不快地朝著對街房頂煙囪間。康妮說得出口,馬丁臺爾說得出口,為什麼安恩說不出口?

“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再加上阿勒萊恩。”史邁利大聲地自言自語。海鷗一下子都飛走了,好像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一樣。“告訴他們,他們是用偽鈔打通門路。”若是銀行接受偽鈔呢?若專家宣佈是真鈔,而且比爾把它捧到天上去?而且內閣辦公室的檔案裡盡是讚揚劍橋圓場裡嶄新一輩的人才,他們扭轉了黴運,那又如何?

他先挑出託比·伊斯特哈斯,因為託比是靠史邁利起家的。史邁利在維也納招募他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大學生,住在他死去的叔叔曾擔任館長的一個博物館廢墟里。史邁利開車徑赴阿克頓,直搗他的洗衣店虎穴,站在他的核桃木辦公桌前面,桌上有一排象牙色的電話機。牆上掛的是一幅跪著的賢人,是義大利十七世紀的作品,是真是贗,頗可懷疑。窗外是個院子,停滿了汽車、卡車、摩托車,還有一些休息娛樂室,點路燈的下班以後就在這裡消磨時間。史邁利先問託比的家庭情況,知道有個兒子上了西敏寺公學,一個女兒上了醫學院一年級。接著他向託比提出,點路燈的有兩個月沒有填工作單了,他見託比支吾搪塞就直接問他,他手下的人是不是最近在幹什麼特殊任務,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由於保密原因,託比不能在報告中說明?

“喬治,我會幫誰做呀?”託比瞪著眼睛說,“你知道,照我看來,那是完全不合法的。”這句話——照託比看來——有一種滑稽的味道。

“我倒覺得你會幫潘西·阿勒萊恩,”史邁利提示說,提供一個藉口給他,“畢竟,要是潘西命令你去幹一件事,又不許你記錄,你是沒有辦法的。”

“不過,喬治,我倒要問,會是什麼樣的事呢?”

“審查一個外國信箱,準備一個安全聯絡站,監視一個人,竊聽一個大使館。潘西畢竟是對外活動的總指揮呀。你很可能以為他是根據五樓的指示辦事的。我認為這樣的事是很說得通的。”

託比小心地看了一眼史邁利。他手裡捏著一根香菸,但是點燃了以後卻一口也沒有吸。這玩意兒是手卷的,從一個銀盒中拿了出來,點燃以後卻一直沒有再送到他嘴上。託比把香菸擺來擺去,有時在前面,有時在旁邊,有時要送到嘴邊,但結果卻從來沒有。這時開口說話了,這是託比的一次個人表態,說明他在這一生中這個特定時刻所處的地位。

託比說,他喜歡諜報處,他想留在處裡,他對那裡有感情。他也有其他興趣,這些興趣隨時隨地可以使他全心全意投入進去,但是他最喜歡的還是處裡的工作。他說,他有意見的是升官問題。並不是他不知足。他想升官主要是社會地位的考量。

“你知道,喬治,我的資格比別人老好幾年,可是這些年輕人卻要我聽他們的命令,我真的感到有些難為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甚至阿克頓也是這樣,他們一聽到阿克頓這名字就覺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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