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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 筹建戏班子的始末(第4页)

那时的莫青荷沉浸在这句诗里,思绪飞回到淡烟疏柳的江南,默默的出了一会神。

沈疏竹挽着太太的手,微笑着走在女儿身后,沈培楠和沈立松兄弟俩却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沈家这两位男子的性格总是偏稳重一些,一人点着一支烟,走在队伍的末尾,轻轻松松地谈论纽约的风物和交易行的汇率问题。

大家的心情都好极了,莫青荷带来的孩子们更是倍感新鲜,他们穿着统一订制的服装,走在最摩登的纽约街头,睁着怯生生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街上到处都是汽车,到处是高楼和大幅广告画,戴礼帽的绅士们在路边煞有介事的交谈,孩子们对热狗车和糖果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莫青荷俯身征求了两名孩子的意见,朝队伍末尾使劲招手:“沈哥,沈哥!”

说着分开队伍,一路挤到沈培楠身边,打断了他和沈立松关于汇率的冗长交谈,接着笑嘻嘻地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掏出钱夹子,抽出一小叠钞票,数也不数就塞进上衣口袋,又把钱夹子放回沈培楠口袋里,笑道:“前面有糖果屋,给大家买糖吃。”

沈培楠哑然:“你又不是没带钱,巴巴的跑过来……”

莫青荷笑得愈发灿烂:“我就爱花你的,不行么?”

沈立松耸了耸肩,嘴角往上一挑,做出一副同情和理解的戏谑表情,沈培楠笑着摇头,把钱夹子又取了出来,拍进莫青荷手里:“一点小钱不成敬意,拿去拿去,都是你的。”

孩子们分到了糖果,一个个喜笑颜开。

沈忆没有笑,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歪戴着一顶贝雷帽,两道秀气的眉毛蹙在一处,眼里噙着一点忧郁的色彩,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下雨天似的潮湿情绪里。

就像莫青荷所观察到的,这位与沈氏家族性格偏离的最远的少爷,在身体急速成长的同时,也正承受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早慧所带来的困惑和孤独,他没有被蜂拥而来的记者干扰,也不曾为其他孩子的雀跃声所动摇,脑海中盘旋的全是今晚的戏,一遍遍重复,一遍遍思索和准备——今晚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登台,唱《惊梦》。

离正式开演还有很久,沈立松和沈培楠对纽约十分熟悉,带着老太太他们一大家子人自去闲逛消磨时间,莫青荷和莫柳初师兄弟带领孩子们早早进了剧院后台,做最后的准备。

天擦黑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雪,薄薄的一层,像泛着蓝光的盐粒子,天气太冷,一脚踩上去就听见轻微的咯吱细响。

还不到演出时间,剧院门厅早已人头攒动,工作人员端着托盘为大家分发饮料和点心,大家贪恋着战后的和平局面,格外放纵与快乐,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后台兵荒马乱,龙套们穿着戏服,躺在走廊里四仰八叉的休整,有人对着墙壁开嗓练声:“啊——咿咿咿咿——月移花影玉人来——”

专为明星准备的化妆间则不一样,沉重的大门隔绝出两重天地,里面是最寂静的地方。

工人把化妆室打扫的很干净,一丝香水味也没有遗留,周遭弥漫的尽是粉扑和油彩的古朴香气,四周悬挂的戏衣遮掩住了欧式装潢的富丽堂皇,围拢出一片中国式的旖旎幻境。

戏衣做工考究,为了现代的审美刻意改良过,摒弃一切俗艳的色彩,配色简洁大方,白如玉、青如瓷、红如血,远远望去端的是一片鹅黄柳绿,素雅与明艳碰撞在一处,一重重的刺绣和银线,团纹与祥云,帔、蟒、官衣,箭衣、抱衣、水衣、髯口……

细处绣龙描凤、光彩陆离,桌上摆着一张托盘,摆着各色珠翠和水钻,颤巍巍明晃晃,直耀的人眼晕。

莫柳初早准备停当,扮作英俊小生,闷声不语的在一旁整理衣箱,外面传来铿锵一声锣鼓响,小龙套们翻着跟头依次出场,演起了一出暖场的热闹戏,莫青荷不急不缓的准备,勾脸、梳头、贴片子,一身白衣,簇拥着荷花般的脸。

突然响起敲门声,莫青荷放下手里的珠钗,起身去开门。

沈培楠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莫青荷仰起一张酡红而娇艳的脸:“你怎么来了?”

“阿忆年纪小,怕他紧张,我来看看他。”沈培楠越过他的肩膀朝屋里张望,莫青荷笑着摇头,说真是有了小的忘了大的,嗔道,“当年我七岁正式登台唱堂会,从年三十儿唱到破五圆年,没出正月名声就传了出去,十一岁时就敢等总理家的台子,基本功扎实,什么时候也不怯场,阿忆比我那时还大了两岁,更不能小家子气。”

看沈培楠仍不放心,朝后一努嘴:“那儿呢,自己看。”

阿忆享受特殊待遇,被莫青荷破格带进了化妆间。他的戏在最后一场,但早已耐不住性子,认认真真的备上了,他站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郑重其事地抖开两条素白水袖,人虽小,架势却足,上半身向后一仰,捧着水袖贴着脸颊,回眸千娇百媚,尖尖的一张玉做的瓜子脸儿,湿润润的一双清水眼,眼底含着情,欲说还休。

好的演员,脸上身上带着相,投手投足都是戏,只这一眼就带人入了化境,沉入那古老的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的故事里去。

阿忆看不见赶来探望他的舅舅,他谁也不在意,游游弋弋地做戏,一双清水眼半睁半闭,鬓边揾着鲜红的胭脂,眼底有庄重和陶醉的神色……

化妆间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

莫青荷把沈培楠往外推:“别操心了,阿忆是祖师爷赏饭,天生要红的命,我这儿还忙着。”

沈培楠不走,目光转移到莫青荷脸上,迷恋的望着他:“小莫,阿忆有些像我刚认识的你。”

莫柳初蹲在一旁,两手扶着那雕刻着荷塘风月的木头衣箱子,半张着嘴发呆,几乎忘了要做什么,怔忡道:“像,真像。”

这两个人难得意见一致,莫青荷看着他俩呆呆傻傻的表情,突然想起这两个人做情敌时打的那些眉眼肚皮官司,又是尴尬又有些想笑。半晌叹了口气,道:“像,也不像,我倒是觉得阿忆更像小时候的云央,你们别看他后来那样,小时候的戏好得很。”

莫柳初不说话了,莫青荷也随即沉默,再抬头时眼里泛起了泪光,他轻轻的、用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对沈培楠道:“今天是云央的忌日。”

他用手指揩了揩沈培楠额角的一滴汗珠:“别在这杵着了,你出去陪老太太看戏,等唱完了我去包厢找你们。”

赶走了沈培楠,化妆室又沉寂下来,莫青荷坐在妆镜前,用力抓着一支珠钗,凉浸浸的蓝孔雀戳着他掌心的肉,眼睛是冰冷的一粒红宝石……他忽然又认了真,收起眉眼间的笑意,抿着嘴唇,发狠似的将珠钗往鬓间一插,望着镜子里的倒影,颤巍巍的吸了一口气。

连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变。

仿佛故事的开场也是这样一场戏、这样一间寂寂的化妆室,满壁琳琅的戏衣,他脱去戏装,挣开枷锁,头也不回的走进那血一般悲壮的万里山河。又是在这里,他重新扮上相,前半生的爱恨、离愁、挣扎、纠缠、奋斗,无尽的慷慨与悲凉,遗憾与快慰,全在这一折子戏里。

出场前莫青荷从后台往台下看了一眼,能容纳数万观众的大剧院此刻座无虚席,一楼到二楼的观众席皆是黑压压的一片,二楼的一间顶华丽的包厢两侧垂着绛紫色天鹅绒幔子,这是他为沈家人留的雅座,老太太、沈立松、沈疏竹夫妇、沈培楠,全部正襟危坐的听戏,三个孩子却闲不住,爬桌子蹬椅子去抢碟子里的点心,两侧依次站着保姆和佣人,滴滴答答一大家子的人。

他也觉得奇怪,十二年前,当他跟随沈培楠第一次踏进沈家大门,被他们轮番奚落、一次次当众羞辱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天这番场景,也是那个夜晚,他睡在沈培楠少年时的卧室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跌跌撞撞碰了个头破血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咬着牙、凭着一股子倔劲,单枪匹马的从最弱势的地方闯出了一片天地。

暖场的戏终了,龙套们一个接一个跑回后台,大幕合拢,一切回归黑暗。全场沉寂许久,只听啪的一声灯响,顿时如开天辟地一般,整个舞台光辉灿烂,假山、亭台、拱桥、垂柳、西湖、残雪一一呈现,古早的中国梦境,在他乡幽幽复活。

雪亮冰冷的一柱灯光照在戏台中央,全场霎时寂静,该他上场了。

他不紧张、不兴奋,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要唱给那些到不了的人看,唱给云央,唱给李沫生,唱给赵老五,唱给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后来又提前淡出的朋友和兄弟。

他们很久很久都没听过戏了。

什么是戏,什么是真,不过是生旦净末丑,演尽一波三折人间百态,千年滑稽万古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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