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整个东宫的影卫都已被调离,全然换成了禁军。
那崔羌呢?
穆翎忽然有些後悔。经此一事,他才醒悟,这深宫之中,渺小如奴才,位高如太子,皆会一不留神招来祸事啊。原来大难临头之时,也并没他想的那般可怕,只是早知如此,他昨夜便不该对他的影卫那般冷淡。
他不知明日是否又会出现新的罪证在他身上,下一回父皇是不是也会像对待张魏那般处置他,若是再也见不到崔羌了该怎麽办呢。
未来得及再想,阿兰泪眼婆娑的从殿内冲了出来,“殿下!”
看来只是将影卫换成了禁军,穆翎朝她宽慰一笑,“阿兰姐姐别怕,父皇只是将孤禁足一些时日罢了,母後也会想办法查……”
可阿兰只是哭丧着脸一个劲的摇头,好似他这太子明日便要被废了似的。
穆翎扶额,“你这是……”
“殿下。”阿兰身後有一老太监迎面缓步走来。
凤仙宫的掌事大太监穆翎自是认得的。
“公公,你怎会在此?是母後让你来的吗?”穆翎问。
那老太监行至他面前先见了礼,後淡淡点头,“奴才是替皇後娘娘给您传话来了。”
穆翎仔细听着。
“殿下身边名为崔羌的影卫,是为王党细作。”
只是话一出口,穆翎便冷了神色。
“南源私盐一案……”老太监嗓音一如既往的尖细沙哑,语速也依旧平缓,原本显得异常阴沉的天空忽地变了样,灰蒙蒙的色调中穿入一抹刺眼的黄,竟是出太阳了。
“殿下识人不清,宠信奸人,如今娘娘与国公大人皆为此受牵连,娘娘说,望殿下及时醒悟,弥补过错。”
在话音完全落下的那一刻,穆翎耳畔嗡嗡作响,他只听见枝叶飒飒,阵阵狂风扫向他,使得他身形微晃,阿兰眼疾手快虚扶了他一把。
穆翎此刻大脑一片空荡,他有些茫然仰头,眼神空洞而呆滞,那抹黄光明晃晃的照下来,他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寒冬时节的阳光何时也这般刺眼了?
穆翎一瞬间红了眼,缓了好半晌才发出完全语不成调的声音,“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才奉命传话,不敢对殿下有丝毫欺瞒。”
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从前种种便是假的了?
可,在闹市中救他于危难,替他抄一整夜书,送他玉坠,会在独自醉酒伤神之时也不忘为他裹好衣裳,会带他去鼓镇最高的楼顶赏景,还会为他猜灯谜,燃海灯,月下共酌……这一切的美好,都是虚妄?
到底年纪尚小,经不住人心难测,老太监仔细观察着太子殿下的神情,心中有些感慨,这小殿下对人太不设防,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他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少年,寒风扫来便摇摇欲坠,他伸手想去扶,“天气尚且反复无常,何况人心呢?殿下无须……”
“不可能,母後会何要你来骗孤!”
穆翎猛地退开身,似不愿面对,他转身往殿中行去,可每走一步,脑海里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只有看到您天天欢喜,属下才会安心。”
那是在书房殿外对他说过的话,崔羌的嗓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好听。
是假的?
“殿下的每一句话,在属下心中都是重要的。”
那时在南源,他天真以为,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记在心里。
也是假的。
“属下没有要许的愿望,您多许些好了。”
原来那日长街繁华,在那双含笑桃花眼下,隐于灯火之下的,心乱如麻的果真只有他一人。
此刻,覆于枝叶的积雪渐渐消散,凛冽寒风却刺得他眼眶猩红。
穆翎慢慢踏上石阶,再度仰头,冬日暖阳洒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寒意遍体,冷得直发颤。
思绪逐渐混沌,似即将掉进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下一瞬,他身子晃了晃,自石阶上栽倒下去,意识彻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