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上官婉兒拿了武則天風麾回來，聽團兒說太平已經來過，更加確定太平最近是一直刻意在躲著自己。她極想找她問個清楚明白，卻苦於那人一直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到底她為何要躲著自己，若非她喜歡自己，又何必躲著，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根本不想嫁人，根本就是怕見了面惹自己傷心。

可難道自己就能不傷心嗎？上官婉兒也曉得，即便兩個都不願，又能改變什麼嗎？上官婉兒黯然不已，尋了藉口想找個清靜地自個兒呆一呆，便出了大殿，漫無目的的往人煙稀少處逛來。卻不想竟然在這裡遇上了太平。

見到她的一瞬，她很想開口喚她，但瞧見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俊朗的少年，正執著她的手，而太平則是很專注的在看著他。

心彷彿被針刺到般驚痛，什麼才思在這一刻全都派不上用場，上官婉兒整個人都傻愣住了，就那麼不可思議的呆望著他們。

“婉兒。”宋玉心驚莫名的再度喚了一聲，走上前去伸手想去牽她，卻不曾想到上官婉兒竟微微收手避開。宋玉動作一僵，不能置信的抬眸看她，那眼中的失落、不信和黯然讓她心中一痛，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淚來。

“這位就是上官娘子？”薛紹到沒察覺她們的異樣氣氛，聽宋玉那麼喚她，才驚覺這絕世動人的娘子原來就是上官儀的孫女。

上官婉兒緩緩側頭望了他一眼，又再度回頭去看宋玉，竟失禮的沒有理會。薛紹莫名其妙，好不尷尬，宋玉此刻巴不得他快點離開，他在這裡，要怎麼跟婉兒解釋？

薛紹停了一會兒，終是察覺不妥，極有風度的拱手說道“薛紹今日有幸見到公主和上官娘子實乃榮幸之至，薛紹就不打攪二位了，告辭。”說罷優雅得退後三步，這才轉身離去。

月色有了些清冷的意味，皓月墜林，青霜鎖道。

上官婉兒默默地看住宋玉，心裡反覆迴響著她莫不是真得選定了駙馬？那她到底對自己是怎樣的喜歡？頭一次，她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嫉妒，竟胡思亂想著這段日子她是不是跟那個薛紹在一起。

宋玉最受不得她不言不語的凝看，慌忙攤出手給她看，“方才楊武安他們要戲弄薛紹，我不小心被他們設的繩子絆倒了，所以薛紹就幫我包紮了一下。婉兒，你瞧，真的很痛呢。”

上官婉兒沒去瞧她受傷的手，仍是凝視著她，良久，才雙目一紅，委屈的問道“你為何不願見我？”

數月來，一天又一天，她早早就去寢殿外候著，就是為了等著可以見她，見不到她，那她就再早一點去，再早一些。當某一日一宿不眠的等著時，她終於現，即便自己徹夜不眠的守候，也等不到見她。

她每天都在盼著能見到她，或是她來找自己，就算不與自己說話，即便能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可惜，只是這樣渺小的願望，卻比登天都難。

為何如今見著了，她卻不肯說，連解釋也懶得解釋，她難道會不知道自己在等她嗎？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的不讓它掉落下來，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軟弱的一面，就像是在賭氣一般。

婉兒瘦了，也憔悴了許多，全都是因為自己。宋玉不是不知道她守著，不是不知道她一天比一天早，但她不敢見她，不敢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宋玉心如刀絞，生怕她哭，自己怕也得跟她一起哭，那可就完了，可她要怎麼回答呢？“我……我，我在跟尚宮學禮儀。”說著她垂下了手和頭，不敢去看她，心中的委屈並不比她少。

上官婉兒見她如此反應，赫然握住她的雙臂，語氣帶了急切得追問道“太平，你喜歡我嗎？你是不是也喜歡我的？你怎麼不說話啊，你說啊。”

“我我我……”宋玉無助的被她晃動著上身，瞧著她雙眸異樣的光澤，撅著眉眼強忍住破筐而出的眼淚，咬牙道“我喜歡你。”

“那，那……那是怎樣的一種喜歡啊？”上官婉兒緊張害怕，又充滿了無限的期待，複雜的情緒混亂了思緒，一改往常，激動地追問，甚至帶了些哭腔。

“我……你是……你是我的好姐妹，最好的姐妹，這輩子我都會對你好。”宋玉這一刻覺得自己真的是無能極了，即然不敢承認，又怎麼還能把對婉兒好說出口來？她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卻只能垂著頭傻站著。

雙臂不再感到相握，宋玉微微抬眸，赫然見到上官婉兒黯然神傷的抽回手去，心中的痛楚也只能咬緊牙關受了。

對不起，婉兒，對不起，婉兒……宋玉不斷地在內心重複著，慘然地一笑道“婉兒，我就要招選駙馬了，尚宮局和鴻臚寺已經在籌備了。”

明明知道，可當親耳聽到她說出口，上官婉兒還是如遭了電擎連退數步，抬手掩著面目，彎下腰窩住了心口。

宋玉確定她是喜歡上了自己，越是確信，她更加懊悔，她多想抱住她，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可那眼淚，也只能往心裡流，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無聲哭泣。她和婉兒，也許註定了不會有結果，即便有，那也必須得去承擔這一切之後，才能去努力得到。

眼下，她們是不能了。

“婉兒，你喜歡我嗎？”

“我……”上官婉兒聞言，驀地側過頭，悄悄拭去痕跡，放下雙手，不明白她何故會如此問。

喜歡，喜歡太平。

“你對我是怎樣的一種喜歡？”宋玉連續問著，力圖讓自己的聲線平淡。

察覺到她語氣的淡然，上官婉兒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還是曾經那個握著自己的手，帶著寵溺和愛護的說著喜歡自己的太平嗎？這問話，就像是在說喜歡，但不能是那種喜歡的質問。

心彷彿在被刀割，卻又有另一種害怕浮湧上來。即便喜歡又能怎樣呢？她是奴婢，承了旨、奉了召，沒有天后的旨意，即便是想替代謝瑤環也不可能。更何況，太平是公主，招選駙馬是她所該盡到的責任，絕不能因為自己，讓太平受到指責和非議，更不能讓她失去寵愛。

“婉兒，你記不記得二哥曾說過，我們的命運被操縱在母親的手中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它雖然可怕，但那可以保護我們。婉兒，你是上官儀的孫女，所以婉兒，你該回到我娘身邊去了。”宋玉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相信婉兒能夠聽得明白，能懂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上官婉兒一驚而醒，吶吶半晌，再度打了個踉蹌。宋玉慌忙伸手扶穩她，這一瞬間，她多想將她攬入懷內，可只是停留些許，便即又收了回來，心都在滴血。

上官婉兒終是默默的落下兩行清淚，她就知道，太平是喜歡自己的，躲著自己，就是怕要跟自己說這番話。這是她們都無力改變的事實，是必須為此放手的理由。之於自己，也是一樣，她很快做出艱難的決定，終把所有情緒都壓了下去，澀聲道“我，太平，我替你高興……”

宋玉眼底沉痛，踏前一步，伸了伸手，卻又再度垂下。

兩人彼此凝望，卻又相對無言。

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寂靜相望，只需彼此踏前一步，就可擁抱對方，但彷佛中間猶似隔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薄紗，生生將二人拉遠。

“原來你們在這兒。”人聲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兩人同時一怔，順目看過。謝瑤環自林中小徑步了出來，宋玉第一時間側身將婉兒擋在身後，不願謝瑤環見到她哭了。

其實早在宋玉遇上薛紹時她就尋了過來，眼見薛紹拿起宋玉的手，而她竟沒拒絕，謝瑤環便不打算露頭了。若太平當真選了薛紹，想必是極其令二聖滿意的，雖說薛紹也是父母雙亡，城陽也是太平的親姑母，但城陽和新城之死卻迥然不同。

謝瑤環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當即就躲在了林子頭看看他們會如何展，哪裡想得到有那麼巧，上官婉兒竟會走到這裡來。耳中聽了兩人的對話，哪還不知她倆其實都在為對方設想，偏偏弄成這副悽慘的模樣。她心中替宋玉可惜，卻也不得不出來破壞氣氛。

“婉兒，天后找你。”為她倆著想，謝瑤環面不改色的撒了個謊。

宋玉呆了一呆，眸底一暗，轉身低頭試探著問道“婉兒，我們回去吧？”

我們？以後再沒有我們了吧？上官婉兒拭了眼淚，難過的看了一眼宋玉，她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講，可在見到她的一瞬，卻再沒有其他的言語，滿腹已是盡心無奈。

壽宴仍在持續，宋玉不願見到李治被他在婉兒面前追問挑選駙馬之事，又知武則天不走，婉兒也是不會先行離開，那麼只能是自己走了。

她落慢兩步悄悄吩咐謝瑤環去跟武則天告了一聲罪，別了婉兒，目送她入了大殿，仍是站在階下。

上官婉兒隨謝瑤環步至高臺，停了腳步，回相看，她沒問她為何不跟自己進來，何必徒增傷心，可自己已經傷心了。兩人遙遙相望，宋玉卻最終是那個最先退縮的人，瞧著她低頭轉身離去的背影，上官婉兒終是露出了絲絲縷縷的幽怨。

是夜，李治果然特地跟武則天一併回了寢殿，看看宋玉的同時也想問她有沒有相中的人選。武則天顧及愛女感受，早先一步遣了上官婉兒回房。宋玉本想直說薛紹，轉念一想，又不願這麼快，搖了搖頭，說才幾個時辰，哪兒就能相中個人的，又不是去市井買東西。

李治一想也是，和武則天商量是否該放些風聲出去。先由公主看遍，再放出訊息，接著借了名義讓各家郎君送相稱的禮物，然後讓公主仔細斟酌，從中挑選五六不等，各家遞交郎君們的生辰八字，最後覲見，由皇帝、皇后敲定。這本是招選駙馬的慣例，宋玉也不能反對，只能任由他們去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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