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安的瑞雪總算是停了，整座帝宮沐浴在旭日的光輝之下，給寒風獵獵的蕭瑟帶來了一絲溫暖，白雪覆蓋了層層琉璃宮瓦，一眼望去，天地茫茫一片潔白純淨。

弘文館復課月餘，每日裡幾乎都是兩點一線的生活，可宋玉一點都不覺得了無生趣。有婉兒日日相伴，有兄長們輪番上演皮影家庭聚會，有韋姐姐她們時時打鬧嬉戲，日子過的生機勃勃又無憂無慮。

前世裡，宋玉一直對周遭的人回憶少年感到深深的牴觸，因為那不是她所經歷。然而當她回到太平公主的年少時，又深深愛煞了這滿目的祥樂和歡笑，所謂幸福，大約也就是如此。

今日下了學，李旦便邀他們到含涼殿聚聚，說是許久不見李賢，萬分想念。起初宋玉並未在意學堂上少了個李賢，這麼一說，倒是隱隱有點傷感，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逐漸流走的感覺，也說不上來。

和幾個兄長之間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三個哥哥對自己幾乎是有求必應，愛護有加，全不似史書上記載的那些帝王家兄弟姐妹相殘的破碎，只是宋玉仍不是很喜歡李賢這個二哥，因為這太子哥哥總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高高在上的看著著實扎眼睛。

不過李賢倒是有一點頗令她欣賞，他出口成章的文采，顧盼之間的風韻，宋玉現周圍的小宮人大多對李賢都很著迷，一見到他來，雙目都會不由自主的放光，甚至私底下偷偷議論著，恨不得去東宮伺候他。

宋玉不止一次的暗自嘲笑，這些人都是愛慕著李賢的相貌和位置，李賢就像是大明宮的明星，若他不是太子了，還會有這麼多人去迷戀他嗎？

李顯和韋如芳坐在床踏板上翻著牌子玩，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時不時抬頭望著坐在殿中案前飲茶的李賢和李旦。宋玉不喜唐茶，伴著婉兒坐在李顯對面，看著李顯兩個玩。

這時李旦問道“二哥，據說你最近又開始監國，有什麼感想呢？”

李賢“呵呵”一笑說道“寥寥余月，能有何感想呢？只想多做些事，別愧對了這太子的稱號，心力有些疲憊罷了。”

李顯插嘴道“二哥做的很好呀，我在外聽見百姓都在歌頌二哥的仁德。”

李旦好奇地問道“都說些什麼呀？”

李顯看著他道“他們都說，大唐的太子仁厚純孝，提出削減刑法，優待軍士，讓大唐又多了許多敢於作戰的勇士。更重要的是，二哥註釋《後漢書》，推行仁德施政，啊，太多了，記不大清楚，反正已經無法概括了。”

李賢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沾沾自喜和驕傲，隨之而來的竟然是一聲嘆息。

李旦奇怪的道“二哥為何嘆氣？”

李賢答道“這正是我心力交瘁的原因。”

李旦道“哦？呵呵……二哥做了多年的太子，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怎可現在來抱怨呢？況且你還有這麼多的兄弟，我們都能幫助你不是？”

李賢來回踱著步，突然道“若是讓你來做太子怎麼樣？”

“什麼？”不只是李旦愣住了，在場所有人都被這話給震住，齊刷刷的看著李賢。

宋玉暗自納悶，太子位還有說讓就讓的？太子多好呀，歷朝歷代那些人都為了這位置爭的頭破血流，鬥得你死我活，李賢居然還不想當？

上官婉兒則是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只有經常進出中宮殿的她才知道，太子和天后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太子去中宮殿彙報和請安的時候越來越少，最近天后就時常拉著自己提起此事，說上一回去東宮探望他，也是沒說上十句話便沒了聲音。

李賢只是望著李旦，看著他一臉的鎮靜，宋玉相信他說的是真心的話，可是他有什麼理由不想做這個太子呢？

“二哥難道不記得當年你被封為太子的時候我們說過的話麼？”李旦錯愕片刻，也察覺到了他的認真，揮袖說道。

李賢不知為何看似有些無奈的搖著頭，李旦皺了皺眉，說道“顯！你可曾記的？”

李顯答道“我記得，可我不知二哥為何會突然有這樣荒謬的想法。”

宋玉不覺失笑，連李顯都認為是荒謬的事，那想必是極其可笑的。

李旦挺了挺身道“二哥，你曾經說過你要打造一個舉世無雙的大唐帝國，大海不再是大唐的邊界，而是大唐的湖泊；陰山也不再是防衛的要塞，而是大唐的風景；這片土地將是沒有邊界的，百姓豐衣足食，四方來朝。這是我們的理想，是我李氏皇朝榮光，二哥難道願意放棄如此偉大的目標嗎？”

宋玉有些驚訝，為這美麗的辭藻和完美的憧憬，大唐帝國？豐衣足食，四方來朝。她知道，大唐會有這麼一天，從武周朝開始到開元年，那是整個中國歷史上華夏文明最輝煌燦爛的歲月，令世界為中國而矚目仰視，是一個真正幾乎不需要動用一兵一卒便征服了全世界人心的帝國。

身邊的人明顯震動，宋玉晃目看過，但見上官婉兒雙目灼灼閃亮地望著李賢，顯然是為李旦方才的話給迷住了，不由得在心裡起了戒備。上官婉兒愛才之心將來不會亞於武則天，可千萬不要因為李賢的才華喜歡上他。

“不是我願意放棄，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母親想要廢掉我呢？”

一句話引來所有人的注意，連李顯都站了起來。李賢彷佛不知道一般，定定的看著他們，李旦和李顯下意識的朝上官婉兒看過去。

上官婉兒微微一愣，輕輕地解釋道“太子怕是聽了什麼謠言吧，婉兒長期出入中宮，從未聽說過這樣荒誕的事，不知太子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分明是在挑撥離間。”她說的雖柔且輕，卻微微皺了眉，言語裡頗為不客氣，甚至帶了點怒意。

宋玉知道她為李賢拿武則天來說事而生了怒，忙握住她的手道“別理他，他自己做太子做的不爽。”

李旦恍然的表示驚訝，失笑道“謠言止於智者。婉兒常伴母親身側，連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二哥又何用猜想？我們都是她的兒子，有什麼不同呢？自大哥去了，由你當太子這是理所當然的。”

李顯丟掉手裡的牌子，插話道“是呀！二哥你究竟是什麼情況？”

李賢嘆了口氣道“你們都不懂得，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你就會明白。”

宋玉凝神望著他，察覺到他這太子做得不爽的原因在於武則天，想起歷史上李賢的被廢，止不住吃了一驚，暗付當真是隨了歷史麼？

李旦搖頭道“我不懂，那你倒是說說看，好叫我們明白明白。”

李賢忽然提高聲音說道“如果我們所有的成敗命運都掌握在母親的手中，這難道不可怕嗎？！而這卻是我們最可悲的事實！母親現在早已不僅僅是皇后，而我這個大唐的太子呢？”他頓了頓，苦笑道“而我這大唐所謂的太子卻操縱在她的手上！我們需要的是什麼？是屬於我們李家皇室的志氣，可是志氣在哪裡？我難道就憑藉如今這可悲的太子地位，就能實現宏偉的願望？”

宋玉和上官婉兒相視一眼，均看見彼此眼中的訝然，有些懵懂的理解了李賢的心情，武則天的強勢蓋住了太子的風光，也許他是感覺到監國路上的不通暢。

上官婉兒抿嘴思索，漸漸明瞭他所說的操縱，那就如同自己的命運同樣掌握在天后手中一樣，李賢身為大唐太子的驕傲與天后的權力碰撞所產生的壓力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身份。

這時李旦走上前去，重重地說道“你把母親想象的太可怕了，母親是我所見過的女人中最完美的一個，我們本就是她一手哺育長大的孩子，我們的命運系在自己親生母親的手上，難道真有這麼可怕？母親本來就不止是皇后，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是二聖之一，是父親治國齊家的得力助手，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我覺得，這應該是最值得我們慶幸的地方，因為你是她的兒子，所以你現在是大唐的太子！”

上官婉兒驚訝的幾乎合不攏嘴來，這個平常看上去不太會說話的相王，竟然有這麼流利通順、條理清晰的話語。

宋玉則十分同意李旦的言論，可是李賢的表情卻還是有些牴觸，想說些什麼來加強李旦話語的說服力，又斟酌著這樣的場合不太合適，畢竟自己現在是十四歲的太平。欲言又止的餘光觸及中，是上官婉兒看來的神情，似乎已察覺到自己想要表言論而投來鼓勵和期待的眼神。

宋玉使了個眼色想要確定，但見上官婉兒含笑點頭，便定了定神，站起身來說道“我想旦哥哥說的是對的，我們都是母親的孩子，她一生在做的事情無非是為我們的將來鋪就一條更加寬敞的道路，讓我們的目標更容易的去實現。她每日從早到晚的治國齊家、處理政事，也是為了減輕我們身為皇子的負擔，讓我們能夠開心快樂的成長，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垂拱而治，不正是每一位皇帝最嚮往的治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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