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哎呀，這不是上官才人嗎？”韋如芳對天后所派的女官翹以盼，一見來的竟然是最近瘋傳六宮的那個天后召見第一日便除了罪奴身份，恢復本家名號的上官婉兒。都說這上官婉兒是天后選來做秘書令的，如今天后輔助聖上治理國家，這婉兒將來可是前途無量，天后如此割愛，這麼大的恩寵韋如芳自是格外驚喜。

上官婉兒娉娉婷婷而立，由得幾個侍女圍著自己轉，她不認得韋如芳，聽她這般喚自己，微微頷回禮，含蓄地道“姐姐莫要如此喚我，這個才人不過是天后的恩典，姐姐以後喚我作婉兒就好。”

宋玉眼見韋如芳等幾個少女一臉興奮驚喜，又聽她稱呼婉兒“上官才人”，不由愣了一愣，側頭看了婉兒一眼，心中泛起一絲不爽快。

雖然她上一世奮攻讀過武德律，知道這才人是宮中女官的封號，通常用來為皇室讀書伴架準備的，武則天早年進宮做才人便被太宗召去伺候過筆墨，但也兼作皇帝的嬪御之一，屬於皇帝老兒的私產。

別的普通娘子身份的六尚宮人到了三十歲就可出宮，相反嫡女出身的嬪御就只能老死宮中，或是出家為尼。宋玉十分不爽她老媽武則天的“先見之明”，又不願婉兒做普通侍女，便給了這麼個封號，那不是斷了婉兒後路，一輩子都得留在宮裡頭？敢情武則天在召見了婉兒第一天就決定以後把她留在身邊當私密？

哼！這麼一想，宋玉就忍不住泛酸，婉曌這對忘年交以前她還挺粉的，自打自己成了太平，又和婉兒有過上一世，此刻想著婉兒以後多半會跟武則天生點什麼，就一陣的不痛快和憋氣的難受。

那邊上官婉兒和韋如芳等人相互認識，回頭瞧見宋玉臉上陰晴不定，詫異問道“太平，你怎麼了？”

“乖乖，不是燒還沒退吧？”韋如芳慌忙撇下上官婉兒，趨前查探宋玉的額頭。

宋玉一驚回神，搖頭道“沒什麼，有點不大舒服。”武則天對婉兒這麼好，是不是隻有牛逼如武則天才能保護得了婉兒？看看現在的自己不是也還得仰老媽的鼻息過活。

韋如芳露出不信任的表情，摸了又摸，確定是正常的溫度，才舒了口氣道“還好還好，用罷晚膳你早點休息。”吩咐宮人去傳晚膳，又拉過上官婉兒道“婉兒，我帶你去挑房間，咱們也剛回來，房間多著呢。”

“唉，等等……”宋玉本想說不必了，又記得上一世對太平的感知裡，婉兒似乎是和太平一起睡的，如此一來，她便害怕起來，那條不歸路上的一切都不能去碰觸。看著兩人拿疑惑的目光瞅著自己，勉強一笑道“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令月閣只得上下兩層，前園正殿，後院火房浴房，大殿以碩大的風屏分隔裡外，進門左側往裡是偏殿，後門及上樓便是在此處。樓上不高，寬闊的樓道分了左右，兩邊都是精緻如日本式房子的推拉式槅門和紅木格菱牆。

前世宋玉並未上來過，一踏上二樓的玄關，一股熟悉到讓人憋悶的氣息撲面而來。上一世公主府的大殿寢殿和這令月閣的一層一模一樣，而令月閣的二樓，卻像是同上一世婉兒府上的寢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

宋玉不由得止住了腳步，愣愣的望著前方空落落的走道，耳畔彷彿還能聽到那玉石風鈴隨風輕響的悅耳聲音。

“太平？”見她忽然停滯不前，韋如芳和上官婉兒都被堵在了樓梯上。

宋玉被她在後頭一推，一驚而醒，邁步上前，沿著落到往前推行，忍不住把手指在格菱上輕畫，順著腳步帶出一條寂落的惆悵。她在一處槅門前停下來，朝阻攔著她的槅門看了一眼，想確定又不敢確定地拉開那道門。

她的雙手略微有些顫抖，心裡在叫著“不會的”，映入眼簾的是屋子中央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矮几，往右看去，兩個落地的銅雞宮燈，地臺高出半丈，一座風屏半遮半掩著就寢的地墊，左側則是一排矮櫃，正前方則是半開放的觀月臺。

抬眼看著那壓雲屋簷，下面都還什麼都沒有掛上去，那裡在上一世婉兒家中，掛了一串串的玉石風鈴，也是在和這一間相同的那個屋子裡，她擁有了她。

然後她才開始真正的去努力，只為了改變婉兒的那個死亡結局。

忽然一滴淚剎那間滑落，她伸手抹去，感到熟悉的氣息在向自己靠攏，極力忍住第二滴，不讓它掉落。這一瞬裡，她好不甘心，如果是她錯了，那麼為何不重生在穿越時的景龍二年？那麼她就可以告訴婉兒，自己是宋玉，可現在卻要自己像太平一樣，獨自去承受那三十年的無法愛？

“啊！”

耳邊響起的驚喜再度將她震醒，側頭看著婉兒站在自己的身邊，打量著這間屋子，目中閃動著歡喜，就知道婉兒相中了這間房。

“婉兒喜歡？”宋玉努力不讓自己的眼睛撅著。

“嗯，那個觀月臺晚上可以看星星哩。可以嗎？”上官婉兒怕她不許，垂眸低問道。

宋玉剛想開口，韋如芳已在旁擠眼睛道“不行不行，婉兒有所不知，這間屋子是太平小時候的寢殿，就算她在太平觀裡，天后也吩咐宮人來收拾打掃。”

上官婉兒聞言一愕，接著歉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我們去別處看看吧。”

“唉！等等。”宋玉伸手攔住她道“你若是喜歡，就給你住好啦，反正空著也是空著。”說罷也不理會韋如芳的不滿之色，吩咐她和隨行的宮人去把婉兒的物品搬來這裡，便拉著婉兒的手進屋。

“真的嗎？”上官婉兒隨她入內，環顧四周，難掩欣喜，清澈的明眸看著宋玉道“謝謝你，太平。”

“婉兒，我把這兒給你，你得答應我三件事。”宋玉抿了抿嘴，斟酌再三。

“什麼事？”上官婉兒疑惑一下，微笑問道，心想這公主古里古怪，不知要自己答應她什麼，只需不出格。

“以後不要跟我說謝謝，我不喜歡這麼生分。”

“恩，太平，你真好。”上官婉兒覺得這位大唐獨一無二的公主沒有半點公主的架子。

“還有就是你嘴上雖說叫我太平，可你依然把我當公主，我也不喜歡這樣子。”宋玉儘量把自己當作十四歲，以小姑娘的口氣說話。

上官婉兒一怔，抱歉得含起羞澀，卻又不明問道“公主真是聰慧，可你不就是公主麼？”

“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姐妹，若是你不願意，我一定會很不開心。”她討厭這種和婉兒的生分，就算做不成戀人，要把彼此分了親疏，那是萬萬不願意的，她還是希望和婉兒之間不論是什麼也好，都和旁人不同。

上官婉兒聞言渾身一震，自是聽得出宋玉的懇切之意，甚至在那略帶強勢的語氣裡還有那麼些許的懇求。看著她充滿渴望的眼神緊緊得看著自己，沒來的有的心中一陣驚動，和公主做姐妹？

“可是太平……”

宋玉猜到她在猶豫什麼，執起她的手，凝注她那閃爍著忐忑和幸喜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婉兒，我是說真的，自打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彷彿認識了千百年一樣。我喜歡你，很想跟你在一起，我很想去了解你的快樂和悲傷，人生匆匆不過幾十年而已，我希望這一路之上都有你的陪伴，我們永遠不會疏離，永遠相互扶持。可不可以？”說到後來，那時光匆匆而就，婉兒就是她穿越重生，再世為人的唯一期翼，鼻頭止不住的酸，偏偏又不能讓眼淚掉下來。

上官婉兒仔細的聽著她的話，看著她蘊在眼眶裡的溼潤，驚動萬狀。彷彿認識了千年？是啊，怎麼自己也會有同樣的感覺？莫非這便是書上講的緣分？

大明宮的輝煌掩飾不住宮裡人的孤寂，像甬道不見盡頭帶來的害怕和緊張，卻又充滿著冒險的刺激。深宮如掖庭，消磨著每個人的激情，同時也在吞噬著每個人的熱情，這種寂寞，也許如天后，如公主，如自己？

“太平，婉兒會跟你在一起，永不相離。”上官婉兒知道這是一句承諾，承諾無論將來會生怎樣讓人料想不到的事，她都不能背棄了太平。她不是個衝動的人，清楚的明白這是將這言承諾納入了自己的原則，她又是個聰明的人，焉能看不出、聽不懂公主的真情實意？為了真心，也為了那讓自己不能明瞭的熟悉感覺，能和這美麗又聰慧的公主義結金蘭，除了可以追隨天后，再沒有比這更動人的了。

宋玉揉了揉眼睛，百感交集，她指的在一起和婉兒所理解的完全不是一碼事。她心裡想的那個在一起永遠都只能埋藏在心底深處，婉兒理解的，願意答應她，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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